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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畜共居的村庄
刘亮程
有时想想,在黄沙梁做一头驴,也是不错的。只要不年纪轻轻就被人宰掉,拉拉车,吃吃草,亢奋时叫两声,平常的时候就沉默,心怀驴胎,想想眼前嘴前的事儿。只要不懒,一辈子也挨不了几鞭。
做一条小虫呢,在黄沙梁的春花秋草间,无忧无虑地把自己短暂快乐的一生挥霍完。虽然只看见漫长岁月悠悠人世间某一年的光景,却也无憾。许多年头都是一样的,麦子青了黄,黄了青,变化的仅仅是人的心境。
做一条狗呢?
或者做一棵树,长在村前村后都没关系,只要不开花,不是长得很直,便不会挨斧头。一年一年地活着。叶落归根,一层又一层,最后埋在自己一生的落叶里,死和活都是一番境界。
如此看来,在黄沙梁做一个人,倒是件极普通平凡的事。大不必因为你是人就趾高气扬,是狗就垂头丧气。在黄沙梁,每个人都是名人,每个人都默默无闻。每个牲口也一样,就这么小小的一个村庄,谁还能不认识谁呢。谁和谁多少不发生点关系,人也罢牲口也罢。
对于黄沙梁,其实你不比一只盘旋其上的鹰看得全面,也不会比一匹老马更熟悉它的路。人和牲畜相处几千年,竟没找到一种共同语言,好有朝一日坐下来好好谈谈。想必牲口肯定有许多话要对人说,尤其是人之间的是是非非,牲口肯定比人看得清楚。而人,除了要告诉牲口“你必须顺从”外,肯定再不愿与牲口多说半句。
人畜共居在一个小村庄里,人出生时牲口也出世,傍晚人回家牲口也归圈。弯曲的黄土路上,不是人跟着牲口走,便是牲口跟着人走。
人踩起的尘土落在牲口身上。
牲口踩起的尘土落在人身上。
家和牲口棚是一样的土房,墙连墙窗挨窗。人忙急了会不小心钻进牲口棚,牲口也会偶尔装糊涂走进人的居室。看上去你们似亲戚如邻居,却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日子久了难免把你们认成一种动物。
比如你的腰上总有股用不完的牛劲;你走路的架势像头公牛;你的嗓音中常出现狗叫鸡鸣;别人叫你“瘦狗”,是因为你确实不像瘦马瘦骡子;多少年来你用半匹马的力气和女人生活和爱情。你的女人,是只老鸟了还那样依人。
数年前的一个冬天,你觉得一匹马在某个黑暗角落盯你。你有点怕,它做了一辈子牲口,是不是后悔了,开始揣摸人。那时你的孤独和无助确实被一匹马看见了。周围的人,却总以为你是快乐的,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夏虫,一头乐不知死的驴子、猪……
其实这些活物,都是从人的灵魂里跑出来的。上帝没让它们走远,而让它们永远和人呆在一起,让人从这些动物身上看清自己。
而人的灵魂中,其实还有一大群惊世的巨兽被禁锢着,如藏龙如伏虎。它们从未像狗一样咬脱锁链,跑出人的心宅肺院。偶尔跑出来,也会被人当疯狗打了,消灭了。
在人心中活着的,必是些巨蟒大禽。
在人身边活下来的,却只有这群温顺之物了。
人把它们叫牲口,不知道它们把人叫啥。
(选自《一个人的村庄》,有删改)
理解文中画线句子的含意。
寒风吹彻
刘亮程
(1)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开始降临到生活中。三十岁的我,似乎对这个冬天的来临漠不关心,却又好像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
(2)我要等雪落定了再出去。我再不像以往,每逢第一场雪,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站在屋檐下观看好一阵,或光着头钻进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自己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
(3)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无论我残缩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纷纷扬扬的雪,都会落在我正经历的一段岁月里。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无法照管好自己。就像现在,我紧围着火炉,努力想烤热自己。我的一根骨头,却露在屋外的寒风中,隐隐作痛。那是我多年前冻坏的一根骨头,我再不能像捡一根牛骨头一样,把它捡回到火炉旁烤热。它永远地冻坏在那段天亮前的雪路上了。那个冬天我十四岁,赶着牛车去沙漠里拉柴禾。每次去拉柴禾,都是母亲半夜起来做好饭,装好水和馍馍,然后叫醒我。有时父亲也会起来帮我套好车。我对寒冷的认识是从那些夜晚开始的。
(4)牛车一走出村子,寒冷便从四面八方拥围而来,把你从家里带出的那点温暖搜刮得一干二净,让你浑身上下只剩下寒冷。
(5)那个夜晚并不比其他夜晚更冷。
(6)只是这次,是我一个人赶着牛车进沙漠。以往牛车一出村,就会听到远远近近的雪路上其他牛车的走动声,赶车人隐约的吆喝声。只要紧赶一阵路,便会追上一辆或好几辆去拉柴的牛车,一长串,缓行在铅灰色的冬夜里。那种夜晚天再冷也不觉得。因为寒风在吹好几个人,同村的、邻村的、认识和不认识的好几架牛车在这条夜路上抵挡着寒冷。
(7)而这次,一野的寒风吹着我一个人。似乎寒冷把其他一切都收拾掉了。现在全部地对付我。我掖着羊皮大衣,一动不动趴在牛车里,不敢大声吆喝牛,免得让更多的寒冷发现我。从那个夜晚我懂得了隐藏漫暖——在凛冽的寒风中,身体中那点温暖正一步步退守到一个隐秘的有时连我自己都难以找到的深远处。
(8)天亮时,牛车终于到达有柴禾的地方。我的一条腿却被冻僵了,失去了感觉,我试探着用另一条腿跳下车,拄着一根柴禾棒活动了一阵,又点了一堆火烤了一会儿,勉强可以行走了。腿上的一块骨头却生疼起来,是我从体验过的一种疼,像一根根针刺在骨头上又很命往骨髓里钻——这种疼感一直延续到以后所有的冬天以及夏季里阴冷的日子。
(9)天快黑时,我装着半车柴禾回到家里,父亲一见就问我:怎么拉了这点柴,不够两天烧的。我没吭声。也没向家里说腿冻坏的事。
(10)我想很快会暖和过来。
(11)我有一个姑妈,住在河那边的村庄里,许多年前的那些个冬天,我们兄弟几个常手牵手走过封冻的玛河去看望地。每次临别前,姑妈总要说一句:天热了让你妈过来喧暄暄。
(12)姑妈年老多病。她总担心自己过不了冬天。天一冷她便足不出户,偎在一间矮土屋里,抱着火炉,等待春天来临。
(13)一个人老的时候,是那么渴望春天来临。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茅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春天只是来到大地上,来到别人的生命中。但她还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我一直没有忘记姑妈的这句话,也不只一次地把它转告给母亲。母亲只是望望我,又忙着做地的活。母亲不是一个人在过冬,她有五六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要拉扯着他们度过冬天,不让一个孩子受冷。她和姑妈一样期盼着春天。
(14)……天热了,母亲会带着我们,趟过河,到对岸的村子里看望姑妈。姑妈也会走出娲居一冬的土屋,在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太阳和我们说说笑笑……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没有等到这个春天。好像姑妈那句话中的“天”一直没有热。
(15)姑妈死在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回家过年,记得是大年初四,我陪着母亲沿一条即将解冻的马路往回走,。母亲在那段路上告诉我姑妈去世的事。她说:“你姑妈死掉了。”
(16)母亲说得那么平淡,像在说一件跟死亡无关的事情。
(17)“咋死的?”我似乎问得更平淡。
(18)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她只是说:“你大哥和你弟弟过去帮助料理了后事。”
(19)此后的好一阵,我们再没说这事,只顾静静地走路。快到家门口时,母亲说了句:天热了。我抬头看了看母亲,她的身上正冒着热气,或许是走路的缘故,不过天气真的转热了,对母亲来说,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
(20)“天热了过来暄暄。”我又想起姑妈的这句话。这个春天再不属于姑妈了。她熬过了许多个冬天还是被这个冬天留住了。我想起爷爷奶奶也是分别死在几年前的冬天。母亲还活着。我们在世上的亲人会越来越少。我告诉自己,不管天冷天热,我们都常过来和母亲坐坐。
(21)母亲拉扯大她的七个儿女。她老了。我们长高长大的七个儿女,或许能为母亲挡住一丝的寒冷。每当儿女们回到家里,母亲都会特别高兴,家里也顿时平添热闹的气氛。
(22)但母亲斑白的双鬓分明让我感到她一个人的冬天已经来临,那些雪开始不退、冰霜开始不融化——无论春天来了,还是儿女们的孝心和温暖备至。
(23)随着三十年的人生距离,我感受着母亲独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无能为力。
(24)雪越下越大。天彻底黑透了。
(25)我围抱着火炉,烤热漫长一生的一个时刻。我知道这一时刻之外,我其余的岁月,我的亲人们的岁月,远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风吹彻。
(摘自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有删节)
【小题1】与前文相比,第(4)段的叙述人称有何变化?这样写有什么好处?【小题2】结合上下文,理解下面语句的含义。
(1)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无法照管好自己。
(2)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
【小题3】赏析文中画波浪线的句子。
【小题4】结合全文,分析结尾段的作用。
两窝蚂蚁
刘亮程
我们家屋子里有两窝蚂蚁,一窝是小黑蚂蚁,住在厨房锅头旁的地下。一窝大黄蚂蚁,住在靠炕沿的东墙根。蚂蚁怕冷,所以把洞筑在暖和处,紧挨着炉子和土炕,我们做饭烧炕时,顺便把蚂蚁窝也煨热了。
通常蚂蚁在天亮后出来找食吃,蚂蚁一出洞,母亲便在蚂蚁窝旁撒一把麸皮。收成好的年成会撒两把。有一年我们储备的冬粮不足,连麸皮都不敢喂牲口,留着缺粮时人调剂着吃,逢着蚂蚁出来时,母亲也会克扣它们的口粮。
我喜欢那窝小黑蚂蚁,针尖那么小的身子,走半天也走不了几尺。我早晨出门前看见一只从后墙根朝前墙这边走,下午我回来看见它还在半道上,慢悠悠地移动着身子,一点不急。似乎它已做好了长途跋涉的打算,今晚就在前面一点儿的地方过夜,第二天,太阳不太高时走到前墙根。天黑前争取爬过门槛,走到厨房与卧房的门口处。第二天再进卧房。卧房比厨房大许多,从山墙经过窗户到东墙根,至少是蚂蚁两天的路程。到第五天,蚂蚁才会从东墙根往炕沿处走,经过我们家唯一的柜子。这段最好走夜路,因为是那窝大黄蚂蚁的领地,会很危险。从东边炕头往西边炕头绕回时也是两天的路。这样,小蚂蚁在我们家屋内绕一圈大概用十天的时间,等它回到窝里时,那个蚂蚁世界的事情是否已几经变故?老蚂蚁死了,小蚂蚁出生,它们会认识它吗?
小黑蚂蚁不咬人。偶尔爬到人身上,好一阵才觉出一点点痒。大黄蚂蚁也不咬人,但我不太喜欢。它们到处乱跑,且跑得飞快,让人不放心。不像小黑蚂蚁,出来排着整整齐齐的队,要到哪就径直到哪。大黄蚂蚁也排队,但队形乱糟糟的,好像它们的头儿管得不严,好像每只蚂蚁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一年春天,我想把这窝黄蚂蚁赶走。我想了一个绝好的办法。那时蚂蚁已经把屋内的洞口封住,打开墙外的洞口,在外面活动了。我端了半盆麸皮,从我们家东墙根的蚂蚁洞口处,一点一点往前撒,撒在地上的麸皮像一根细细的黄线,绕过林带、柴垛,穿过一片长着矮草的平地,再翻过一个坑(李家盖房子时挖的),一直伸到李家西墙根。我把撒剩的小半盆麸皮全倒在李家墙根,上面撒一把土盖住。然后一趟子跑回来,观察蚂蚁的动静。
先是一只洞口处闲游的蚂蚁发现了麸皮,它咬住一块拖了一下,扔下又咬另一块。当它发现有好多麸皮后,便突然转身朝洞口跑去。我发现它在洞口处停顿了一下,好像探头朝洞里喊了一声,里面好像没听见,它一头钻进去,不到两秒钟,大批蚂蚁像一股黄水涌了出来。
蚂蚁出洞后,一部分忙着往洞里搬近处的麸皮,一部分顺着我撒的线往前跑。有一个先头兵,速度非常快,跑一截子,对一粒麸皮咬一口,扔下再往前跑,好像给后面的蚂蚁做记号。我一直跟着这只蚂蚁绕过林带、柴垛,穿过那片长草的平地,再翻过那个洞,到了李家西墙根,蚂蚁发现墙根的一大堆麸皮后,几乎疯狂。它抬起两个前肢,高举着跳几个蹦子,肯定还喊出了什么,但我听不见。它飞快地绕麸皮堆转了一圈,又爬到堆顶上。往上爬时还踩翻一块麸皮,栽了一跟头。但它很快翻过身来,它向这边跑几步,又朝那边跑几步,看样子像是在伸长膀子量这堆麸皮到底有多大体积。
做完这一切,它连滚带爬从麸皮堆上下来,沿来路飞快地往回跑。没跑多远,碰到两只随后赶来的蚂蚁,见面一碰头,一只立马转头往回跑,另一只朝麸皮堆的方向跑去。往回跑的刚绕过柴垛,大批蚂蚁已沿这条线源源不断赶来了,仍看见有往回飞快跑的。
我转身进屋拿了把铁锨,当我觉得洞里的蚂蚁已出来得差不多,大部分蚂蚁已经绕过柴垛快走到李家墙根了,我便果断地动手,在蚂蚁的来路上挖了一个一米多长、二十厘米宽的深槽子。我刚挖好,一大群嘴里衔着麸皮的蚂蚁已翻过那个大坑涌到跟前,看见断了的路都慌乱起来。有几个,像试探着要跳过来,结果掉进沟里,摔得好一阵才爬起来,叼起麸皮又要沿沟壁爬上来,那是不可能的,我挖的沟槽下边宽上边窄,蚂蚁爬不了多高就又掉了下去。
我知道蚂蚁是聪明动物。它们慌乱一阵后就会自动安静下来,处理好遇到的麻烦事情。以它们的聪明,肯定会想到在这堆麸皮下面重打一个洞,筑一个新窝,窝里造一个能盛下这堆麸皮的大粮仓。
蚂蚁如果这样去做我就成功了。
这时天不知不觉黑了,我才发现自己跟这窝蚂蚁耗了大半天了。我已经看不清地上的蚂蚁。况且,李家老二早就开始怀疑我,不住地朝这边望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出来,发现那堆麸皮不见了,一粒也没有了。从李家墙根开始,一条细细的、踩得光光的蚂蚁路,穿过大土坑,通到我挖的沟槽边,沿沟边向北伸了一米多,到没沟的地方,又从对面折回来,再穿过草滩,绕过柴垛和林带,一直通到我们家墙根的蚂蚁洞口。
一只蚂蚁都没看见。
(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采用第一人称“我”的叙述视角,凭借自己细微的观察和剖析,为生命的智慧和灵魂唱了一曲赞歌。 |
B.文章第四段承上启下,“好像它们的头儿管得不严,好像每只蚂蚁都有自己的想法”照应文章最后一段,构思精巧,结构严谨。 |
C.文中采用拟人的修辞手法,将蚂蚁人格化,写出了小黑蚂蚁在“我”家的悠闲自在,表达了作者单纯而丰饶的生命体验。 |
D.作者写一只大黄蚂蚁看到一大堆麸皮后,往堆顶上爬,踩翻一块麸皮,栽了一跟头,这样的语言生动、活泼,充满幽默感,击中了读者阅读的兴奋点,这是该散文叙述模式的一大成功之处。 |
【小题3】文章详细地描绘了人与大黄蚂蚁的较量,用意何在?
扛着铁锨进城
(1)对一个农民来说,城市像一块未曾开垦的荒地一样充满诱惑力。
(2)十几个月前,我正是怀着开垦一片新生活的美好愿望来到城市。我在一家报社打工,我发现编报跟种地没啥区别,似乎我几十年的种地生涯就是为了以后编报而做的练习。我早在土地上练过了,我把报纸当成一块土地经营时很快便有一种重操老本行的熟练和顺手顺心,而且感到自己又成了一个农民。面对报纸就像面对一块耕种多年的土地,首先想好种些啥,尔后在版面上打几道埂子,根据“行情”和不同读者的品味插花地、一小块一小块种上不同的东西,像锄草一样除掉错别字,像防病虫害一样防止文章中的不良因素,像看天色一样看清当前的时态政治。如此这般,一块丰收在望的“精神食粮”便送到了千千万万的读者面前。
(3)就这样,三个月后,我结束了试用期,开始正式打工。我编辑的文学、文化版也受到读者的喜欢和认可。
(4)这次小小的成功极大地鼓励和启发了我,它使我意识到我的肩上始终扛着一把无形的铁锨,在我茫然无措、流浪汉一样沿街漂泊的那段日子,我竟忘了使用它。
(5)记得有一个晚上,我梦见自己扛一把铁锨背着半袋种子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我在找一块地。人群像草一样在街上连片地荒芜着,巨石般林立的楼房挤压在土地上,我从城市的一头流浪到另一头,找不到一块可耕种的土地。最后我跑到广场,掀开厚厚的水泥板块,翻出一小块土地来,胡乱地撒了些种子,便贼一样地溜了回去。醒来后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我知道扛了多年的那把铁锨还在肩上,我庆幸自己没有彻底扔掉它。
(6)经过几个月浮躁不安的城市生活,我发现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原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静下来仔细看一看,想一想,城市不过是另一个村庄,城里发生的一切在乡下也一样地发生着,只不过形式不同罢了——
(7)我握过的那些粗壮黑硬的手,如今换成了细皮白嫩甚至油腻的手。
(8)我在土墙根在田间地头与一伙农人的吹牛聊天,现在换成了在铺着地毯的会议室一盘水果、几瓶饮料和一群文人商客的闲谈。
(9)我时常踩入低矮土屋、牛圈、马棚的这双脚,如今踏入了豪华酒店、歌舞厅——我并没有换鞋。我鞋底的某个缝隙中,还深藏着一块干净的乡下泥土,我不会轻易抠出它,这是我的财富。
(10)每个人都用一件无形的工具在对付着生活的世界。人们从各自的角角落落涌进城市,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携带着他使唤顺手的一件工具在干着完全不同的活儿,只是他自己不察觉。我的一位同乡——以前是放羊的,现在一家私营公司当老板。在跟他几次接触之后我发现,这个“放羊娃”虽然脱掉了那身时常粘满羊粪蛋的衣服,改掉了一嘴土话方言,甚至换上了一身的细皮肥肉,但他始终没扔掉那根羊鞭。他在用一根羊鞭管理着几十号人的公司——这是他惟一会使的一样家什。当他对员工下达指令,派活遣物时一扬手的姿势,活灵活现地重复着他当年挥鞭赶羊的动作。几十年前那个放羊娃一直在背后操纵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但他不自觉。他忌讳别人谈及他的放羊历史,他把一群羊换成了一个公司,用权力代替了羊鞭。甚至一辆车一幢楼与一头牛两亩地也没啥区别,只是形式上的变化而已,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后,他便再不跟我来往了。
(11)而我呢,是扛着铁锨——这件简单实用的农具在从事我的非农业的工作和业务。我的同事常说我能干,他们不知道我有一件好使的工具——铁锨。铁锨是劳动人民的专用工具,它可以铲、可以挖、可以剁,万不得已时还可当武器抡、砍。但是使唤惯铁锨的人,无论身居何处,他们共同热爱的东西都是:劳动。
(12)对一个农民来说,城市的确是一片荒地,你可以开着车,拿着大哥大招摇过市。我同样能扛着铁锨走在人群里——就像走在自己的玉米地里一样,种点自己想种的东西。
(13)上月回家,父亲问我在城里行不行,不行就还回来种地,地给你留着呢。走时还一再嘱咐我:到城里千万小心谨慎,不能像在乡下一样随意,更不要招惹城里人。
(14)我说:我扛着铁锨呢,怕啥。
——节选自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有删改)
【小题1】文章写了“我的一位同乡”情况,有何用意?(4分)
【小题2】结合文意,赏析文章(5)段中画线句子。(5分)
【小题3】“铁锨”这一意象作为文化的标志性符号,结合文本,请联系生活,谈谈你对作者从乡村到城市始终“扛着铁锨”的看法。(6分)
一片叶子下生活
刘亮程
小红,这是别人的田野,有一条埂子让我们走路,一渠沟清水让你洗手濯足,没有一小块地,播自己的种子,收自己的苞谷麦子。
可是,如果我们要求不高,一片叶子下安置一生的日子。花粉佐餐,露水茶饮,左邻一只叫花姑娘的甲壳虫,右邻两只忙忙碌碌的褐黄蚂蚁。在这样的秋天,各种粮食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粥一样稠浓的西北风,喝一口便饱了肚子。
我会让你喜欢上这样的日子,生生世世跟我过下去。叶子下怀孕,叶子上面产子。我让你一次生七八个孩子。他们三两天便长大成人,到另一片叶子下过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计划生育,只计划好用多久时间,让田野上到处是我们的孩子。他们接受阳光和风的教育,在露水和花粉里领受我们的全部旨意。
小红,如果我们要求不高,一小洼水边,一块土下,一个浅浅的牛蹄窝里,都能安排好一生的日子。针尖小的一丝阳光便暖热身子,头发细的一丝清风,便让我们凉爽半个下午。
我们不要家具,不要床,困了你睡在我身上,我睡在一粒发芽的草籽上,梦中我们被两只手一样的蓓蕾捧起来,越举越高,醒来时就到夏天了。
扇扇双翅,我要到花花绿绿的田野中转一趟。一朵叫紫娴的花上你睡午觉,另一朵叫红媚的花儿在头顶撑着凉棚。谁也不惊动你,紫色的花粉粘满身子,红色的花粉落进梦里。等我转一圈回来,拍拍屁股,宝贝,快起来,该怀孕生子了,东边那片麦茬地里空荡荡,看不见一个我们的孩子。
如果不嫌轻,小红,我们还可以像两股风一样过日子。春天的早晨你从东边的那条山谷吹过来,我从南边那片田野刮过去。
我们遇到一起变成一股风。是两股抱在一起的风。我们吹开花朵不吹起一粒尘土。当更大更猛的风刮过田野,我们在哗哗的叶子声里藏起了自己,不跟他们刮往远处。
围着村子,一根树枝上的红布条够你吹动一个下午。一把旧镰刀上的斑驳尘锈够我们拂拭一辈子。生活在哪儿停住,哪儿就有锈迹和累累尘土。我们吹不动更重的东西。
石磨盘下的天空草地。压在深厚墙基下的金子银子。还有更沉重的这片村庄田野的百年心事。
也许,吹响了一片叶子,摇落一粒草籽,吹醒一只眼睛里的天空大地——这些永恒的卑小事情,才让我们想变成一股风。
可是,我还是喜欢一片叶子下的安闲日子,叶子下面怀孕,叶子上产子。
如果我们死了,就收回我们快乐忙碌的四肢,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不要把我们的死亡告诉孩子们。他们面对的只是一代一代的生活下去。死亡仅仅是我们的事情。
如果我们不死。只有头顶的叶子黄落下去,身下的叶子也黄落下去。落叶铺满秋天的道路。下雪前我们搭乘拉禾杆的牛车回到村子。天渐渐冷了。我们不穿冬衣。长一身毛。你长一身红毛,我长一身黑毛。一红一黑站在雪地上。太冷了就到老鼠洞穴蚂蚁洞穴避寒几日。
不想过冬天也可以,选一个隐蔽处昏然睡去,一直睡到春暖草绿。睁开眼,我会不会已经不认识你,你会不会被西风刮到河那边的陌生田野里。冬眠前我们最好手握手面对面,最好紧抱在一起。春天最早的阳光从东边照过来,会先照暖你小小的身子。如果你先醒了,坐起来等我一会儿。太阳照到我的脸上我就醒来,动动身体,睁开眼睛,看见你正一口一口吹我身上的尘土。
又一年春天了。你说。
又一年春天了。我说。
我们在城里的房子是否已被拆除?在城里的车是否已经丢了轱辘?城里的朋友,是否全变成老鼠,顺着墙根溜出街市,跑到村庄田野里?
你说,等他们全变成老鼠了,我们再回去。
(选自刘亮程散文集《正午田野》)
【小题1】“一片叶子下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请简要概括。
【小题2】文中画线句子用了哪些修辞手法?请简要赏析。
【小题3】文中借“我”的表白和倾诉来叙述,这样写有何作用?
【小题4】刘亮程在文中阐释的乡村生活内涵很丰富,请结合文本探究。
与虫共眠
刘亮程
①我在草中睡着时,我的身体成了众多小虫子的温暖巢穴。那些形态各异的卑小动物,从我的袖口、领口和裤腿钻进去,在我身上爬来爬去,不时地咬两口,把它们的小肚子灌得红红鼓鼓的。吃饱玩够了,便找一个隐秘处酣然而睡。
②我身体上发生的这些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③那天我翻了一下午地,又饿又累。本想在地头躺一会儿再往回走,地离村子还有好几里路,我干活时忘了留点回家的力气。时值夏季,田野上虫声、蛙声、谷物生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支巨大的催眠曲。我的头一挨地便酣然入睡,天啥时黑的我一点不知道,月亮升起又落下我一点没有觉察。醒来时已是另一个早晨,我的身边爬满各种颜色的虫子,它们已先我而醒忙它们的事了。这些勤快的小生命,在我身上留下许多又红又痒的小疙瘩,证明它们来过了。我想它们和我一样睡了美美的一觉。有几个小家伙,竟在我的裤子里呆舒服了,不愿出来。若不是搔痒得难受我不会脱了裤子捉它们出来。对这些小虫来说,我的身体是一片多么辽阔的田野,就像我此刻爬在大地的某个角落,大地却不会因搔痒和难受把我捉起来扔掉。大地是沉睡的,它多么宽容。在大地的怀抱中我比虫子大不了多少。我们知道世上有如此多的虫子,给它们一一起名,分科分类。而虫子知道我们吗?这些小虫知道世上有刘亮程这条大虫吗?有些虫朝生暮死,有些仅有几个月或几天的短暂生命,几乎来不及干什么便匆匆离去。没时间盖房子,创造文化和艺术。没时间为自己和别人去着想。生命简洁到只剩下快乐。我们这些聪明的大生命却在漫长岁月中寻找痛苦和烦恼。一个听烦市嚣的人,躺在田野上听听虫鸣该是多么幸福。大地的音乐会永无休止。而有谁知道这些永恒之音中的每个音符是多么仓促和短暂。
④我因为在田野上睡了一觉,被这么多虫子认识。它们好像一下子就喜欢上我,对我的血和肉体的味道赞赏不已。有几个虫子,显然乘我熟睡时在我脸上走了几圈,想必也大概认下我的模样了。现在,它们在我身上留了几个看家的,其余的正在这片草滩上奔走相告,呼朋引类,把发现我的消息传播给所有遇到的同类们。我甚至感到成千上万只虫子正从四面八方朝我呼拥而来。我血液沸腾,仿佛几十年来梦想出名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这些可怜的小虫子,我认识你们中的谁呢,我将怎样与你们一一握手。你们的脊背窄小得签不下我的名字,声音微弱得近乎虚无。我能对你们说些什么呢?
⑤当千万只小虫呼拥而至时,我已回到人世间的某个角落,默默无闻做着一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认识几个人,不知道谁死了谁还活着。一年一年地听着虫鸣,使我感到了小虫子的永恒。而我,正在世上苦度最后的几十个春秋。面朝黄土,没有叫声。
(选自刘亮程散文《遥远的村庄》,略有改动)
【小题1】下列对文章内容的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作者通过写自己在田头与虫一夜共眠,醒后思考虫子与人的生命状态,表达对自然、对人生的看法。 |
B.“这些可怜的小虫子,我认识你们中的谁呢,我将怎样与你们一一握手?你们的脊背窄小得签不下我的名字,声音微弱得近乎虚无。我能对你们说些什么呢?”句中“可怜”“微弱”“虚无”表现虫子的渺小,表现作者对虫子的怜悯之情。 |
C.在第四自然段中,作者用拟人化的笔法,想象小虫们美好的世界,表达出作者的欣羡与认可。 |
D.“我甚至感到成千上万只虫子正从四面八方朝我呼拥而来。我的血液沸腾,仿佛几十年来梦想出名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一句,写出“我”在虫界得到认可,受到欢迎,甚至有了成为名人的感觉,不再感到孤独。反衬在人世间人们因互相隔膜而寂寞孤独。 |
【小题3】第二届冯牧文学奖评委会在给刘亮程的获奖评语中说,他从村庄和田野中获得了单纯而丰饶的生命体验,并以中国农民在苍茫大地上的生死衰荣,庄严地揭示了生活中“素朴的真理”。以本文为例,从三个方面谈你所领悟到的“素朴的真理”。
远离村人
刘亮程
⑴我每天的事:早晨起来望一眼麦垛。总共五大垛,一溜排开。整个白天可以不管它们。到了下午,天黑之前,再朝四野里望一望,看有无可疑的东西朝这边移动。
⑵这片大野隐藏着许多东西。一个人,五垛麦子,也是其中的隐匿者,谁也不愿让谁发现。即使是树,也都蹲着长,躯干一曲再曲,枝桠匐着地伸展。我从没在荒野上看见一棵像杨树一样高扬着头、招摇而长的植物。有一种东西压着万物的头,也压抑着我。
⑶有几个下午我注意到西边的荒野中有一个黑影在不断地变大。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它孤独地蹲在那里,让我几个晚上没睡好觉。若有个东西在你身旁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了,你或许一点不会在意。有个东西在你身边突然大起来,变得巨大无比,你便会感到惊慌和恐惧。
⑷早晨天刚亮我便爬起来,看见那个黑影又长大了一些。再看麦垛,似乎一夜间矮了许多。我有点担心,扛着锨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穿过麦地走了一阵,才看清楚,是一棵树。一棵枯死的老树突然长出许多枝条和叶子。我围着树转了一圈。许多叶子是昨晚上才长出来的,我能感觉到它的枝枝叶叶还在长,而且会长得更加蓬蓬勃勃。我想这棵老树的某一条根,一定扎到了土地深处的一个旺水层。
⑸能让一棵树长得粗壮兴旺的地方,也一定会让一个人活得像模像样。往回走时,我暗暗记住了这个地方。那时,我刚刚开始模糊地意识到,我已经放任自己像植物一样去随意生长。我的胳膊太细,腿也不粗,胆子也不大,需要长的东西很多。多少年来我似乎忘记了生长。
⑹随着剩下的活儿一点一点地干完,莫名的空虚感开始笼罩着草棚。活儿干完了,镰刀和铁锨扔到一边。孤单成了一件事情。寂寞和恐惧成了一件大事情。
⑺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而它们——成群的、连片的、成堆的对着我。我的群落在几十里外的太平渠村里。此时此刻,我的村民帮不了我,朋友和亲人帮不了我。
⑻我的寂寞和恐惧是从村里带来的。每个人最后都是独自面对剩下的寂寞和恐惧,无论在人群中还是在荒野上。那是他一个人的。
⑼就像一粒虫、一棵草在它浩荡的群落中孤单地面对自己的那份欢乐和痛苦。其他的虫、草不知道。
⑽一棵树枯死了,提前进入了比生更漫长的无花无叶的枯木期。其他的树还活着,枝繁叶茂。阳光照在绿叶上,也照在一棵枯树上。我们看不见一棵枯树在阳光中生长着什么。它埋在地深处的根在向什么地方延伸。死亡以后的事情,我们不知道。
⑾一个人死了,我们把它搁过去——埋掉。我们在坟墓旁边往下活。活着活着,就会觉得不对劲。这条路是谁留下的,那件事谁做过了,这句话谁说过,那个女人谁爱过……
⑿我在村人中生活了几十年,什么事都经过了,再呆下去,也不会有啥新鲜事。剩下的几十年,我想在花草中度过,在虫鸟水土中度过。我不知道这样行不行,或许村里人会把我喊回去,让我娶个女人生养孩子。让我翻地,种下一年的麦子。他们不会让我闲下来,他们必做的事情,也必然是我的事情。他们不会知道,在我心中,这些事情早就结束了。
⒀如果我还有什么剩下要做的事情,那就是一棵草的事情,一粒虫的事情,一片云的事情。
⒁我在野地上还有十几天时间,也可能更长。我正好远离村人,做点自己的事情。
【小题1】文中两次出现了 “一粒虫”“一棵草”,请分别谈谈这组意象在两处的含义。(4分)
【小题2】请赏析第四段的表达特色。(6分)
【小题3】请概述本文的情感脉络。(4分)
【小题4】有人称刘亮程的散文体现了“发现的哲学,是悲怀和乐世的哲学”,请探究本文是如何体现这一特点的。(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