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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两窝蚂蚁
刘亮程
我们家屋子里有两窝蚂蚁,一窝是小黑蚂蚁,住在厨房锅头旁的地下。一窝大黄蚂蚁,住在靠炕沿的东墙根。蚂蚁怕冷,所以把洞筑在暖和处,紧挨着炉子和土炕,我们做饭烧炕时,顺便把蚂蚁窝也煨热了。
通常蚂蚁在天亮后出来找食吃,蚂蚁一出洞,母亲便在蚂蚁窝旁撒一把麸皮。收成好的年成会撒两把。有一年我们储备的冬粮不足,连麸皮都不敢喂牲口,留着缺粮时人调剂着吃,逢着蚂蚁出来时,母亲也会克扣它们的口粮。
我喜欢那窝小黑蚂蚁,针尖那么小的身子,走半天也走不了几尺。我早晨出门前看见一只从后墙根朝前墙这边走,下午我回来看见它还在半道上,慢悠悠地移动着身子,一点不急。似乎它已做好了长途跋涉的打算,今晚就在前面一点儿的地方过夜,第二天,太阳不太高时走到前墙根。天黑前争取爬过门槛,走到厨房与卧房的门口处。第二天再进卧房。卧房比厨房大许多,从山墙经过窗户到东墙根,至少是蚂蚁两天的路程。到第五天,蚂蚁才会从东墙根往炕沿处走,经过我们家唯一的柜子。这段最好走夜路,因为是那窝大黄蚂蚁的领地,会很危险。从东边炕头往西边炕头绕回时也是两天的路。这样,小蚂蚁在我们家屋内绕一圈大概用十天的时间,等它回到窝里时,那个蚂蚁世界的事情是否已几经变故?老蚂蚁死了,小蚂蚁出生,它们会认识它吗?
小黑蚂蚁不咬人。偶尔爬到人身上,好一阵才觉出一点点痒。大黄蚂蚁也不咬人,但我不太喜欢。它们到处乱跑,且跑得飞快,让人不放心。不像小黑蚂蚁,出来排着整整齐齐的队,要到哪就径直到哪。大黄蚂蚁也排队,但队形乱糟糟的,好像它们的头儿管得不严,好像每只蚂蚁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一年春天,我想把这窝黄蚂蚁赶走。我想了一个绝好的办法。那时蚂蚁已经把屋内的洞口封住,打开墙外的洞口,在外面活动了。我端了半盆麸皮,从我们家东墙根的蚂蚁洞口处,一点一点往前撒,撒在地上的麸皮像一根细细的黄线,绕过林带、柴垛,穿过一片长着矮草的平地,再翻过一个坑(李家盖房子时挖的),一直伸到李家西墙根。我把撒剩的小半盆麸皮全倒在李家墙根,上面撒一把土盖住。然后一趟子跑回来,观察蚂蚁的动静。
先是一只洞口处闲游的蚂蚁发现了麸皮,它咬住一块拖了一下,扔下又咬另一块。当它发现有好多麸皮后,便突然转身朝洞口跑去。我发现它在洞口处停顿了一下,好像探头朝洞里喊了一声,里面好像没听见,它一头钻进去,不到两秒钟,大批蚂蚁像一股黄水涌了出来。
蚂蚁出洞后,一部分忙着往洞里搬近处的麸皮,一部分顺着我撒的线往前跑。有一个先头兵,速度非常快,跑一截子,对一粒麸皮咬一口,扔下再往前跑,好像给后面的蚂蚁做记号。我一直跟着这只蚂蚁绕过林带、柴垛,穿过那片长草的平地,再翻过那个洞,到了李家西墙根,蚂蚁发现墙根的一大堆麸皮后,几乎疯狂。它抬起两个前肢,高举着跳几个蹦子,肯定还喊出了什么,但我听不见。它飞快地绕麸皮堆转了一圈,又爬到堆顶上。往上爬时还踩翻一块麸皮,栽了一跟头。但它很快翻过身来,它向这边跑几步,又朝那边跑几步,看样子像是在伸长膀子量这堆麸皮到底有多大体积。
做完这一切,它连滚带爬从麸皮堆上下来,沿来路飞快地往回跑。没跑多远,碰到两只随后赶来的蚂蚁,见面一碰头,一只立马转头往回跑,另一只朝麸皮堆的方向跑去。往回跑的刚绕过柴垛,大批蚂蚁已沿这条线源源不断赶来了,仍看见有往回飞快跑的。
我转身进屋拿了把铁锨,当我觉得洞里的蚂蚁已出来得差不多,大部分蚂蚁已经绕过柴垛快走到李家墙根了,我便果断地动手,在蚂蚁的来路上挖了一个一米多长、二十厘米宽的深槽子。我刚挖好,一大群嘴里衔着麸皮的蚂蚁已翻过那个大坑涌到跟前,看见断了的路都慌乱起来。有几个,像试探着要跳过来,结果掉进沟里,摔得好一阵才爬起来,叼起麸皮又要沿沟壁爬上来,那是不可能的,我挖的沟槽下边宽上边窄,蚂蚁爬不了多高就又掉了下去。
我知道蚂蚁是聪明动物。它们慌乱一阵后就会自动安静下来,处理好遇到的麻烦事情。以它们的聪明,肯定会想到在这堆麸皮下面重打一个洞,筑一个新窝,窝里造一个能盛下这堆麸皮的大粮仓。
蚂蚁如果这样去做我就成功了。
这时天不知不觉黑了,我才发现自己跟这窝蚂蚁耗了大半天了。我已经看不清地上的蚂蚁。况且,李家老二早就开始怀疑我,不住地朝这边望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出来,发现那堆麸皮不见了,一粒也没有了。从李家墙根开始,一条细细的、踩得光光的蚂蚁路,穿过大土坑,通到我挖的沟槽边,沿沟边向北伸了一米多,到没沟的地方,又从对面折回来,再穿过草滩,绕过柴垛和林带,一直通到我们家墙根的蚂蚁洞口。
一只蚂蚁都没看见。
(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采用第一人称“我”的叙述视角,凭借自己细微的观察和剖析,为生命的智慧和灵魂唱了一曲赞歌。
B.文章第四段承上启下,“好像它们的头儿管得不严,好像每只蚂蚁都有自己的想法”照应文章最后一段,构思精巧,结构严谨。
C.文中采用拟人的修辞手法,将蚂蚁人格化,写出了小黑蚂蚁在“我”家的悠闲自在,表达了作者单纯而丰饶的生命体验。
D.作者写一只大黄蚂蚁看到一大堆麸皮后,往堆顶上爬,踩翻一块麸皮,栽了一跟头,这样的语言生动、活泼,充满幽默感,击中了读者阅读的兴奋点,这是该散文叙述模式的一大成功之处。
【小题2】结合上下文,分析文中两窝蚂蚁的特点。
【小题3】文章详细地描绘了人与大黄蚂蚁的较量,用意何在?
上一题 下一题 0.99难度 现代文阅读 更新时间:2018-05-17 09: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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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类题1

阅读下面文章,完成下列小题。
留住这个村庄
刘亮程
我没想这样早地回到黄沙梁。应该再晚一些,再晚一些,黄沙梁理着太多的往事,我不想过早地触动它。一旦我槟近那些房子和地,一旦我的脚珠上那条上路,我一生的回想将从此开始。我会趋来越深地陷入以往的年月里,再没有机会扭头看一眼我未来的日子。
我给自己留住这个村庄,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轻易地走进它,打扰它。
我曾在一个秋天的傍晚,站在黄沙梁求边的荒野上,让吹过它的秋风一遍遍吹到我的身体,我在荒野上找我熟悉的一棵老输树,连根都没有了。根抱走后留下的树坑也让风刮平了。我只好站在它站立过的那地方,像一截枯木一样,迎风张望着那个已经光秃秃的村子。
我太熟悉这里的风了,多少年前它这样吹来时,我还是个孩子。多少年后我依旧像一个孩子,怀着初次的,莫名的惊奇、恫怅和欢喜,任由它一遍遍地吹拂。它吹那些秃墙一样吹我长大硬朗的身体。刮乱草垛一样刮我的头发,抖动树叶般抖我浑身的衣服。我感到它要穿透我了。我敞开心,松开每一节骨缝,让穿过村庄的一场风,同样呼啸着穿过我。
还有一次,我几乎走到这个村庄跟前了。我搭乘认识不久的一个朋友的汽车,到黄沙梁下的下闸板口村随他看亲威。我没告诉这个朋友我是黄沙梁人。一开始他便误认为我在沙湾县城长大.我已不太像一个农民。当丰穿过那些荒野和四地,淅渐地接近黄沙梁时,早年的生活情景像泉水一般涌上心头。有几次,我险些就要忍不住说出来了,又觉得不应该把这么大的隐秘告诉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
故乡是一个人的羞涩处,也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秘.我把故乡隐藏在身后,单枪匹马去闯荡生活.我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走动、居住和生活,那不是我的,我不会留下脚印。
我是在黄沙梁长大的树木,不管我的权仲到哪里,枝条蔓过篱笆和墙,在别处开了花,结了果,我的根还在黄沙梁.他们就整不死我,也无法改变我。他们可以修理我的条,砍折我的桠权,但无法整治我的根。他们的刀斧仲不到黄沙梁。
汽车在不停的颠簸中驶过冒着热气的早春田野,到达下闸板口村已是半下午,我没跟那个朋友进他老舅家。我在马路上下了车,已经没人认得我。我从村中间穿过时,碰上好几个熟人,他们看一眼我,仍低头走路或千活。审出一条白狗,险些咬住我的腿。我一蹲身,它后退了几步.再扑咬时被一个老人叫住.
“好着呢嘛,老人家,”我说。
我认识这个老人。我那时经常从他家门口过,这是一大户人家,院子很大,里面时常有许多人。每次路过院门我都朝里望一眼,有时他们也朝外看一眼。
老人家没有理我的问侯。他望了一眼我,低头摸着白狗的脖子。
“黄沙梁还有哪些人?”我又问。
“不知道。”他没抬头,像对着狗耳朵在说。
“王占还在不在?”
“在呢,”他仍没抬头,“去年冬天见他穿个皮袄从门口过去。不过也老掉了。”
我又问了黄沙梁的一些事情,他都不知道。
“那个村子经常没人,”他说,“尤其农忙时一述几个月听不到一点人声,也不知道在忙哈。村子附近的地全撂荒了。”
我走出村子,站在村后的沙梁上,久久地看着近在眼底的黄沙梁村。它像一堆破旧东西扔在荒野里.正是黄昏四野里零星的人和牲高,緩緩地朝村庄移动。到收工回家的时候了。烟尘稀淡地散在村庄上空。人说话的声音、物叫声、开门的声音、铁锹锄头碰击的声音……听上去远远的,像远在多少年前。
我莫名地流着泪。什么时候,这个村庄的喧闹中,能再加进我的一两句声音,加在那声牛哞的后面,加在那个敲门声前面,加在那个母亲叫唤孩子的声音中间……我突然那么渴望听见自己的声音,哪怕极微小的一声。我知道它早已经不在那里。
(根据《遥远的村庄》改编)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开头“我没想这样早地回到黄沙梁。应该再晚一些,再晚一些”采用反复的修辞,写出了作者想回家乡,又担心回乡后走不出来的矛盾心情。
B.当我回到黄沙梁,吹着来自荒野的风,我对村庄的熟悉感一下就涌上心头,那里收藏着我的童年记忆,但令人失落的是伴我成长的村庄变得荒芜而陌生。
C.作者出生在黄沙梁的小山村,在走出大山后,进入城市打拼,因为对自己出身农村感到自卑,所以“故乡是一个人的羞涩处,也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秘”。
D.我重访故乡的村庄,通过语言描写,刻画了一个孤独老迈的留守农民形象,表现了城镇化进程中,乡村被边缘化,变得逐渐荒芜、冷清的现状。
【小题2】如何理解标题“留住这个村庄”的含意?

同类题3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木匠
刘亮程①
赵木匠家弟兄五个,以前都是木匠,现在剩下他一个干木匠活儿。菜籽沟村的老木匠活儿只剩下一件:做棺材。这个活儿一个木匠就够做了,做多少都有数,只少不多。村里七十岁以上的,一人一个,六十岁以上的也一人一个,算好的。也有人一直活到八九十岁,木匠先走了,干不上他的活儿,这个不知道赵木匠想过没有。也有人被儿女接到城里住,但人没了都会接回来。
赵木匠的工棚里,堆了够做几十个寿房的厚松木板,一个寿房五块板,所谓三长两短。我在里面看了好一阵,想选几块做书院的板桌,又觉得不合适,那些板子在赵木匠心里早有了下家,哪五块给哪个人,都定了。做一个寿房多少钱,也都定了,不会有多大出入的。
村里的老人或许不知道赵木匠心里定的事。有时哪家儿子看着老父亲气儿不够可能活不过冬天,就早早地给赵木匠搁下些定金,让把寿房的料备好,到时候很快能装出来。更多时候是赵木匠自己做主,把他想到的那些老人的寿房都定制了。早晚都是他的活儿,人家不急他急,他得趁自己有气力时把活儿先做了,万一几个人凑一起走了,他又没个打下手的,那就麻烦了。
赵木匠心里定了的事,旁人不知道,鬼会知道。鬼半夜里忙活着抬板子,三长两短盖房子,给每人盖一间,盖到天亮前拆了板子抬回原处。我不能买老木匠和鬼都动过心思的板子,看几眼,倒退着出来,临出门弯个腰,算请罪了。
我们的大书架和板桌、木桥,原打算请赵木匠做的,问了下工钱,也不贵,但最后请了英格堡乡打工的外地木匠。也是想着赵木匠二十年来只做寿房,他把菜籽沟的门窗、立柜、橱柜、八仙桌还有木车都做完了,一个老木匠时代的活儿,都叫他干完,我不忍再往他手里递活儿。另一个我就是考虑他脑子里下料、掏卯、刨可能都想的是打寿房的事,我不能让他把这个活儿干成那个活儿。
赵木匠到我们书院串过几次门,他跟我们说着话,眼睛盯着院子里成堆的木头木板,他一定看出这摊木活儿的工程量。
他没问我们要干啥。我也没给他说我们要干啥。赵木匠耳朵背,我怕跟他说不清,我说这个,他听成那个,所以啥都不说。赵木匠是个明白人,他心里一定也清楚,一个木匠一旦干了那个活儿,也就不合适干别的活儿了。对木匠来说,干到可以干那个活儿,就简单了,所有以前学的花样都不用了,心里只有三长两短的尺寸和选板的厚道。赵木匠是厚道人,我看他备的松木板,一大柞厚,看了踏实。
我们来菜籽沟的头一年,村里走了三个人,外面来的小车一下子摆满村道,仿佛走掉的人都回来了。
冬天的时候我不在村里,方如泉说菜籽沟办了两个葬礼和十几家婚礼,礼钱送了好几千。我交代过,只要村里有宴席,不管婚丧嫁娶,知道了就去随个份子。
村委会姚书记说他一年下来随礼要上万,哪家有事情都请他,他都得去。姚书记一点不心疼随了这么多礼。他的儿子这两年就结婚,送出去再多,一把子全捞回来。
村里出去的孩子,在城里安了家,结婚也都回村里操办,老人在村里,养肥的羊、喂胖的猪在村里,会做流水席的大厨子在村里。再有,家人大半辈子里给人家随的礼账也在村里,要不回村里操办酒席,送出去的礼就永远收不回来了。
也是我们到菜籽沟的这一年,英格堡乡出生了两个孩子。我听到这个数字心里一片荒凉,几千人的乡,一年才生了两个孩子,明年也许是一个,后年也许一个孩子都不出生,到那时候,整个英格堡、菜籽沟,只有去的,没有来的。
相关链接:①刘亮程:作家,新疆沙湾县人。1962年出生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庄。他说“不管朝哪儿走,这里的村庄景象都能够唤醒我的记忆,那些破土墙、烂猪圈,睡到半夜忽然醒来听到一声狗吠,感觉这个世界还是你的。”
【小题1】【小题2】下列对文中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
A.我家的大书架和板桌不让老乡赵木匠做,一是担心赵木匠耳朵背,怕跟他说不清,说这个,他听成那个,一是担心赵木匠的身体。
B.我只要村里有宴席,不管婚丧嫁娶,知道了就去随个份子,因为我知道送出去的礼早晚会收回来,还可以加深与乡人之间的感情,一举两得 。
C.村委会姚书记的儿子这两年就结婚,送出去再多也不心疼,到时一把子全捞回来。一个“捞”字反映出我对基层干部的不满情绪。
D.一年中英格堡乡只出生了两个孩子,我听到这个数字心里一片荒凉,“荒凉”一词传达出我对乡村没落的担忧与恐惧。
【小题3】【小题4】归纳文中描写的菜籽沟的生活状况。
【小题5】【小题6】文中反复提到寿房这一物象,有何用意?

同类题4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好多树

刘亮程

我离开的时候,我想,无论哪一年,我重新出现在黄沙梁,我都会扛一把锨,轻松自若地回到他们中间。像以往的那些日子一样,我和路上的人打着招呼,说些没用的话。跟擦肩而过的牲畜对望一眼。扬锨拍一下牛屁股,被它善意地尥一蹄子,笑着跑开几步。我知道该在什么地方,离开大路,顺那条杂草拥围的小路走到自己的地里。我知道干剩下的活还在等着我呢——那块翻了一半的麦茬地,没打到头的一截埂子,因为另一件事情耽搁没有修通的一段毛渠……只要我一挥锨,便会接着剩下的那个茬干下去。接着那时的声音说笑,接着那时的情分与村人往来,接着那时的早和晚、饱和饥、手劲和脚力。

事实上许多年月使我再无法走到这个村庄跟前,无法再握住从前那把锨。

二十年前我翻过去的一锨土,已经被人翻回来。

这个村庄干了件亏本的事。它费了那么大劲,刚把我喂养到能扛锨、能挥锄、能当个人使唤时,我却一拍屁股离开了它,到别处去操劳卖力。

我可能对不住这个村子。

以后多少年里,这片田野上少了一个种地的人,有些地因此荒芜。路上少了一个奔波的人,一些尘土不再踩起,一些去处因此荒寂。村里少了一个说话的人,有些事情不再被说出。对黄沙梁来说,这算多大的损失呢?

但另一方面,村里少了一个吃饭的人,一个吸气喝水的人,一个咳嗽放屁的人,一个多少惹点是非、想点馊主意的人,村里的生活是否因此清静而富裕?

 那时候,我曾把哪件割舍不下的事交待委托给别人。

我们做过多么久远的打算啊——把院墙垒得又高又厚实,每年在房子周围的空地上栽树,树干还是锨把粗的时候,我们便已经给它派上了用途。

这棵树将来是根好椽子料呢。说不定能长成好檩条,树干又直又匀称。

到时候看吧,长得好就让它再长几年,成个大材。长不好就早砍掉,地方腾出来重栽树。

这棵就当辕木吧,弯度正合适,等它长粗,我们也该做辆新车了。

哎,这棵完球蛋了,肯定啥材都不成,栽时挺直顺的,咋长着长着树头闪过来了,好像它在躲什么东西。

一颗飞过来的土块?它头一偏,再没回过去。

或许它觉得,土块还会飞过来,那片空间不安全,它只好偏着头斜着身子长。

我总觉得,是只鸟压弯的。一只大鸟。落到树梢上,蹲了一晚上。

一只大鸟。它一直看着我们家的房子。

看着我们家的门和窗子。看着我们家的灶台和锅。

那个晚上,没有一个人出来解手。狗睡着了。搭在细绳上的旧衣服,魂影似的摆晃着。

可能有月亮,院子被照得跟白天一样。

放在木车上的铁锨,白刃闪着光。

那时我们全做梦去了。在梦中远离家乡。一只鸟落在屋旁的树梢上,一动不动,盯着我们空落落的屋院,看了一晚上。

它飞走的时候,树梢再没有力气,抬起头来。

我们早帮帮它就好了,用根木头并住,把它绑直。可是现在不行了。它们最终一棵都没长成我们希望的那么粗。

我们在黄沙梁的生活到头了。除了有数的几棵歪柳树,有幸留下来继续生长,其余的全被我们砍了去。它们在黄沙梁的生长到此为止。根留在土里,或许来年生发出几枝嫩芽,若不被牛啃掉、孩子折掉,多少年后会长成粗实茂盛的一棵树。不过,那都是新房主冯三的事了。他一个光棍,没儿没女,能像我们一样期望着一棵棵的树长大长粗,长成将来生活中一件件有用的东西吗?

我只记得我们希望它长成好椽子的那棵,砍去后做了锨把,稍粗,刮削了一番,用了三五年,后来别断了,扔在院子里。再后来就不见了。

另一棵,我们曾指望它长成檩条的那棵,在元兴宫盖房子时本打算用作椽子,嫌细,刮了皮更显细弱,便被扔到一边,后来搭葡萄架用上了。

几经搬迁,我们家的木头有用的大都盖了房子,剩几根弯弯扭扭的,现在,扔在县城边的院子里,和那堆梭梭柴躺在一起,一天天地朽去。

(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离开故乡多年,从前在村庄里留下的种种痕迹,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散,作者觉得自己无法再回到从前的岁月。
B.在能够为村庄卖力的时候另谋出路,作者因自己离开使村庄受到了巨大损失而羞愧,但同时又努力为自己辩解开脱。
C.作者通过对树的用途规划以及树的成长和结局进行不厌其烦的细致描写,把人和自然间抽象的情感表现得十分细腻。
D.作者在日常生活最平淡、最常见的现象中,找到生动、鲜活的细节,发现诗意,写出村庄给予作者独特的生命体验。
【小题2】作者想象自己重回黄沙梁的情景,在文中有什么作用?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小题3】本文的语言充满诗意却又裹挟着“泥土气和牛粪味”,请结合全文对此加以赏析。

同类题5

阅读下面的文章,完成下面小题。
一片叶子下生活
刘亮程
小红,这是别人的田野,有一条埂子让我们走路,一渠沟清水让你洗手濯足,没有一小块地,播自己的种子,收自己的苞谷麦子。
可是,如果我们要求不高,一片叶子下安置一生的日子。花粉佐餐,露水茶饮,左邻一只叫花姑娘的甲壳虫,右邻两只忙忙碌碌的褐黄蚂蚁。在这样的秋天,各种粮食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粥一样稠浓的西北风,喝一口便饱了肚子。
我会让你喜欢上这样的日子,生生世世跟我过下去。叶子下怀孕,叶子上面产子。我让你一次生七八个孩子。他们三两天便长大成人,到另一片叶子下过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计划生育,只计划好用多久时间,让田野上到处是我们的孩子。他们接受阳光和风的教育,在露水和花粉里领受我们的全部旨意。
小红,如果我们要求不高,一小洼水边,一块土下,一个浅浅的牛蹄窝里,都能安排好一生的日子。针尖小的一丝阳光便暖热身子,头发细的一丝清风,便让我们凉爽半个下午。
我们不要家具,不要床,困了你睡在我身上,我睡在一粒发芽的草籽上,梦中我们被两只手一样的蓓蕾捧起来,越举越高,醒来时就到夏天了。
扇扇双翅,我要到花花绿绿的田野中转一趟。一朵叫紫娴的花上你睡午觉,另一朵叫红媚的花儿在头顶撑着凉棚。谁也不惊动你,紫色的花粉粘满身子,红色的花粉落进梦里。等我转一圈回来,拍拍屁股,宝贝,快起来,该怀孕生子了,东边那片麦茬地里空荡荡,看不见一个我们的孩子。
如果不嫌轻,小红,我们还可以像两股风一样过日子。春天的早晨你从东边的那条山谷吹过来,我从南边那片田野刮过去。
我们遇到一起变成一股风。是两股抱在一起的风。我们吹开花朵不吹起一粒尘土。当更大更猛的风刮过田野,我们在哗哗的叶子声里藏起了自己,不跟他们刮往远处。
围着村子,一根树枝上的红布条够你吹动一个下午。一把旧镰刀上的斑驳尘锈够我们拂拭一辈子。生活在哪儿停住,哪儿就有锈迹和累累尘土。我们吹不动更重的东西。
石磨盘下的天空草地。压在深厚墙基下的金子银子。还有更沉重的这片村庄田野的百年心事。
也许,吹响了一片叶子,摇落一粒草籽,吹醒一只眼睛里的天空大地——这些永恒的卑小事情,才让我们想变成一股风。
可是,我还是喜欢一片叶子下的安闲日子,叶子下面怀孕,叶子上产子。
如果我们死了,就收回我们快乐忙碌的四肢,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不要把我们的死亡告诉孩子们。他们面对的只是一代一代的生活下去。死亡仅仅是我们的事情。
如果我们不死。只有头顶的叶子黄落下去,身下的叶子也黄落下去。落叶铺满秋天的道路。下雪前我们搭乘拉禾杆的牛车回到村子。天渐渐冷了。我们不穿冬衣。长一身毛。你长一身红毛,我长一身黑毛。一红一黑站在雪地上。太冷了就到老鼠洞穴蚂蚁洞穴避寒几日。
不想过冬天也可以,选一个隐蔽处昏然睡去,一直睡到春暖草绿。睁开眼,我会不会已经不认识你,你会不会被西风刮到河那边的陌生田野里。冬眠前我们最好手握手面对面,最好紧抱在一起。春天最早的阳光从东边照过来,会先照暖你小小的身子。如果你先醒了,坐起来等我一会儿。太阳照到我的脸上我就醒来,动动身体,睁开眼睛,看见你正一口一口吹我身上的尘土。
又一年春天了。你说。
又一年春天了。我说。
我们在城里的房子是否已被拆除?在城里的车是否已经丢了轱辘?城里的朋友,是否全变成老鼠,顺着墙根溜出街市,跑到村庄田野里?
你说,等他们全变成老鼠了,我们再回去。
(选自刘亮程散文集《正午田野》)
【小题1】“一片叶子下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请简要概括。
【小题2】文中画线句子用了哪些修辞手法?请简要赏析。
【小题3】文中借“我”的表白和倾诉来叙述,这样写有何作用?
【小题4】刘亮程在文中阐释的乡村生活内涵很丰富,请结合文本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