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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干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寒风吹彻

刘亮程

(1)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开始降临到生活中。三十岁的我,似乎对这个冬天的来临漠不关心,却又好像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

(2)我要等雪落定了再出去。我再不像以往,每逢第一场雪,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站在屋檐下观看好一阵,或光着头钻进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自己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

(3)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无论我残缩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纷纷扬扬的雪,都会落在我正经历的一段岁月里。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无法照管好自己。就像现在,我紧围着火炉,努力想烤热自己。我的一根骨头,却露在屋外的寒风中,隐隐作痛。那是我多年前冻坏的一根骨头,我再不能像捡一根牛骨头一样,把它捡回到火炉旁烤热。它永远地冻坏在那段天亮前的雪路上了。那个冬天我十四岁,赶着牛车去沙漠里拉柴禾。每次去拉柴禾,都是母亲半夜起来做好饭,装好水和馍馍,然后叫醒我。有时父亲也会起来帮我套好车。我对寒冷的认识是从那些夜晚开始的。

(4)牛车一走出村子,寒冷便从四面八方拥围而来,把你从家里带出的那点温暖搜刮得一干二净,让你浑身上下只剩下寒冷。

(5)那个夜晚并不比其他夜晚更冷。

(6)只是这次,是我一个人赶着牛车进沙漠。以往牛车一出村,就会听到远远近近的雪路上其他牛车的走动声,赶车人隐约的吆喝声。只要紧赶一阵路,便会追上一辆或好几辆去拉柴的牛车,一长串,缓行在铅灰色的冬夜里。那种夜晚天再冷也不觉得。因为寒风在吹好几个人,同村的、邻村的、认识和不认识的好几架牛车在这条夜路上抵挡着寒冷。

(7)而这次,一野的寒风吹着我一个人。似乎寒冷把其他一切都收拾掉了。现在全部地对付我。我掖着羊皮大衣,一动不动趴在牛车里,不敢大声吆喝牛,免得让更多的寒冷发现我。从那个夜晚我懂得了隐藏漫暖——在凛冽的寒风中,身体中那点温暖正一步步退守到一个隐秘的有时连我自己都难以找到的深远处。

(8)天亮时,牛车终于到达有柴禾的地方。我的一条腿却被冻僵了,失去了感觉,我试探着用另一条腿跳下车,拄着一根柴禾棒活动了一阵,又点了一堆火烤了一会儿,勉强可以行走了。腿上的一块骨头却生疼起来,是我从体验过的一种疼,像一根根针刺在骨头上又很命往骨髓里钻——这种疼感一直延续到以后所有的冬天以及夏季里阴冷的日子。

(9)天快黑时,我装着半车柴禾回到家里,父亲一见就问我:怎么拉了这点柴,不够两天烧的。我没吭声。也没向家里说腿冻坏的事。

(10)我想很快会暖和过来。

(11)我有一个姑妈,住在河那边的村庄里,许多年前的那些个冬天,我们兄弟几个常手牵手走过封冻的玛河去看望地。每次临别前,姑妈总要说一句:天热了让你妈过来喧暄暄。

(12)姑妈年老多病。她总担心自己过不了冬天。天一冷她便足不出户,偎在一间矮土屋里,抱着火炉,等待春天来临。

(13)一个人老的时候,是那么渴望春天来临。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茅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春天只是来到大地上,来到别人的生命中。但她还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我一直没有忘记姑妈的这句话,也不只一次地把它转告给母亲。母亲只是望望我,又忙着做地的活。母亲不是一个人在过冬,她有五六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要拉扯着他们度过冬天,不让一个孩子受冷。她和姑妈一样期盼着春天。

(14)……天热了,母亲会带着我们,趟过河,到对岸的村子里看望姑妈。姑妈也会走出娲居一冬的土屋,在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太阳和我们说说笑笑……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没有等到这个春天。好像姑妈那句话中的“天”一直没有热。

(15)姑妈死在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回家过年,记得是大年初四,我陪着母亲沿一条即将解冻的马路往回走,。母亲在那段路上告诉我姑妈去世的事。她说:“你姑妈死掉了。”

(16)母亲说得那么平淡,像在说一件跟死亡无关的事情。

(17)“咋死的?”我似乎问得更平淡。

(18)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她只是说:“你大哥和你弟弟过去帮助料理了后事。”

(19)此后的好一阵,我们再没说这事,只顾静静地走路。快到家门口时,母亲说了句:天热了。我抬头看了看母亲,她的身上正冒着热气,或许是走路的缘故,不过天气真的转热了,对母亲来说,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

(20)“天热了过来暄暄。”我又想起姑妈的这句话。这个春天再不属于姑妈了。她熬过了许多个冬天还是被这个冬天留住了。我想起爷爷奶奶也是分别死在几年前的冬天。母亲还活着。我们在世上的亲人会越来越少。我告诉自己,不管天冷天热,我们都常过来和母亲坐坐。

(21)母亲拉扯大她的七个儿女。她老了。我们长高长大的七个儿女,或许能为母亲挡住一丝的寒冷。每当儿女们回到家里,母亲都会特别高兴,家里也顿时平添热闹的气氛。

(22)但母亲斑白的双鬓分明让我感到她一个人的冬天已经来临,那些雪开始不退、冰霜开始不融化——无论春天来了,还是儿女们的孝心和温暖备至。

(23)随着三十年的人生距离,我感受着母亲独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无能为力。

(24)雪越下越大。天彻底黑透了。

(25)我围抱着火炉,烤热漫长一生的一个时刻。我知道这一时刻之外,我其余的岁月,我的亲人们的岁月,远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风吹彻。

(摘自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有删节)

【小题1】与前文相比,第(4)段的叙述人称有何变化?这样写有什么好处?
【小题2】结合上下文,理解下面语句的含义。
(1)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无法照管好自己。
(2)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
【小题3】赏析文中画波浪线的句子。
【小题4】结合全文,分析结尾段的作用。
上一题 下一题 0.99难度 现代文阅读 更新时间:2019-11-29 06:4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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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类题1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走进黄沙梁

刘亮程

我一直在找一个机会回来,二十年前,当我坐在装满旧家具和柴火木头的拖拉机上,看着黄沙梁村一摇一晃远去时,我就想到了我还会回来。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小村庄对我的一生有多大意义。它像做一件泥活一样完成了。在我像一团泥巴可以捏来塑去的那时,它把我顺手往模子里一扔,随意捣揉一番,一块叫刘二的土块便成形了。在那一刻,我还有许多重塑的机会,如果它觉得不满意,可以揉扁,洒点水,重脱一次、再重脱一次。但我知道一个村庄不会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一个人身上,尽管一个人可以把一生时光耗费到村庄。可是现在不行了。土块已经变硬、成形。我再也无法成为另外一个人。甚至,无法再成为别的地方的人。尽管我以后去过许多地方,在另外的土地和人群中生活多年,它们最终没有改变我。 在我对许许多多的人生目标感到无望和淡漠时,我发现自己正一步步地走近这个叫黄沙梁的村子。

我记得我们是在哗哗的落叶声里离开黄沙梁村。满天空飞着叶子,拖拉机辗起的一长溜尘土,像面大旗向东飘扬。我记住那场风的颜色,金黄金黄。记住那些树在风中弯曲的样子,这跟每年秋天的风没什么不同。每年秋天,我们都在一场一场的西风里,把田野上最后的一点粮食收回来,最后一片禾秆割倒,拉回家码上草垛,赶到头一场雪落下时,地里的活已全部干完,一年就算结束了。腾空的田野里除了放牲口、落雪,再没有人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我们在这片田野上的活彻底干完了。我们扔下几十年的生活。不知将要搬去的那地方的风会怎样地吹乱我们。

拖拉机刚一出村两个妹妹便哭了。母亲一声不吭。我侧躺在车厢的最后面,面朝着村子,一把干草遮在脸上,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

这是我们第二次搬家了。

或许是第三次。母亲把我生在逃荒路上那一次我没有记忆,我也从没问过母亲我们从甘肃金塔到新疆乌鲁木齐的那段漫长路途中发生的事情,我相信迟早我会自己想起来,我那时经历的一切,都完整地深藏在我的记忆里。

“火车一进新疆你就出生了,早产了三天,把一车厢人都忙搅坏了。幸亏你奶奶会接生,大伙让出一排座位,你父亲绷一面床单挡住人,你大哥才四岁,怯怯地站在边上看。”

“进新疆时我们家四口人,你来了,又多了一口。”

早年我听母亲说起过一次。我有心没心地听着,像听一件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母亲说的是她自己的记忆。我还不知道那时我一睁眼看见的、我在母亲腹中听见和感觉到的一切是什么样子。

“你生得还算顺利。”母亲说,“可能火车轮子咣当咣当的响声让你烦了。你在肚子里动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你已经懂事了,啥都知道了。生你大哥时我没感到什么,生你弟弟妹妹时也没这种感觉。”

“你爹在火车上给你起了名字,叫进疆子。意思是进新疆得子。”

从我记事起村里人就叫我刘二,一直这样叫。家从老皇渠村搬到黄沙梁后还这样叫。他们叫我大哥刘大,叫我两个弟弟刘三、刘四。我知道如果我不离开黄沙梁,等我五十岁或六十岁时,他们就会叫我刘老二。

【小题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以“走进黄沙梁”为题,表明作者虽在空间距离上与黄沙梁愈来愈远,但在心里距离上却是与故土黄沙梁越来越近。
B.以泥巴在模子里捣揉与成形比喻故土对我的生命塑造,比较别的土地却始终不能改变我,表现了黄沙梁对我而言不可取代的特殊意义。
C.村里人叫我刘二,叫我大哥刘大,叫我两个弟弟刘三、刘四,这种称呼通俗朴素,与黄沙梁平凡、简陋的乡土生活环境是吻合的。
D.文章以细腻的笔触描写了黄沙梁的人情世故,有一种安静、恬淡的田园气息,给人以久违的真朴之美。
【小题2】黄沙梁具有怎样的内涵?请结合全文简要概括。
【小题3】文章有哪些独特的叙述方式?请简要分析。

同类题2

阅读下面语段,完成各题。

城 市 牛 哞

刘亮程

①我是在路过街心花园时,一眼看见花园中冒着热气的一堆牛粪的。在城市能见到这种东西我有点不敢相信,城市人怎么也对牛粪感起兴趣?我翻进花园,抓起一把闻了闻,是正宗的乡下牛粪,一股熟悉的遥远乡村的气息扑鼻而来,沁透心肺。那些在乡下默默无闻的牛,苦了一辈子最后被宰掉的牛,它们知不知道自己的牛粪被运到城市,作为上好肥料养育着城里的花草树木?它们知道牛圈之外有一个叫乌鲁木齐的城市吗?

②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从乡下运来的一卡车牛,它们并排横站在车厢里,像一群没买到坐票的乘客,东张西望,目光天真而好奇。我低着头,不敢看它们。我知道它们是被运来干啥的,在卡车缓缓开过的一瞬,我听到熟悉的一声牛哞,紧接着一车牛的眼睛齐刷刷盯住了我:它们认出我来了──这不是经常扛一把铁锨在田间地间转悠的那个农民吗?他不好好种地跑到城里干啥来了?瞧他挟一只黑包在人群中奔波的样子,跟在乡下时挟一条麻袋去偷玉米是一种架势。我似乎听到牛议论我,我羞愧得抬不起头。

③这些牛不是乘车来逛街的。街上没有牛需要的东西,也没有牛要干的活。城市的所有工作被一种叫市民的承揽了,他们不需要牲畜。牛只是作为肉和皮子被运到城市。他们为了牛肉的新鲜才把活牛运到城里。一头牛从宰杀到骨肉被分食,这段时间体现了一个城市的胃口和消化速度。早晨还活蹦乱跳的一头牛,中午已摆上了市民的餐桌,进入肠胃转化成热量和情欲。

④而牛知不知道它们的下场呢?它们会不会正天真地想,是人在爱护它们抬举它们呢?它们耕了一辈子地,它们拉了一辈子车,它们驮了一辈子东西。人把它们当老工人或劳动模范一样尊敬和爱戴,从千万头牛中选出些代表,免费乘车到城里旅游一趟,让它们因这仅有的一次荣耀而忘记一辈子的困苦和屈辱,对熬煎了自己一生的社会和生活再没有意见,无怨无悔。牛会不会在屠刀搭在脖子上时还做着这样的美梦呢?

⑤我是从装满牛的车厢跳出来的那一个。

⑥是冲断缰绳跑掉的那一个。

⑦是挣脱屠刀昂着鲜红的血脖子远走他乡的那一个。

⑧我最终逃到城市,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让他们再认不出来。我尽量装得跟人似的,跟一个城里人似的说话、做事和走路。但我知道我和他们是两种动物。我沉默无语,偶尔在城市的喧嚣中发出一两声沉沉牛哞,惊动周围的人。他们惊异地注视着我,说我发出了天才的声音。我默默接受着这种赞誉,只有我知道这种声音曾经遍布大地,太普通、太平凡了。只是发出这种声音的喉管被人们一个个割断了。多少伟大生命被人们当食物吞噬。人们用太多太珍贵的东西喂了肚子。浑厚无比的牛哞在他们的肠胃里翻个滚,变作一个咯或一个屁被排掉──工业城市对所有珍贵事物的处理方式无不类似于此。

⑨那一天,拥拥挤挤的城里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坐在街心花园的一堆牛粪上一根接一根抽烟的我。他们顶多把我当成给花园施肥的工人或花匠,我已经把自己伪装得不像农民。几个月前我扔掉铁锨和锄头跑到城市,在一家文化单位打工。我遇到许多才华横溢的文人,他们家里摆着成架成架的书,读过古今中外的所有名著。被书籍养育的他们,个个满腹经纶。我感到惭愧,感到十分窘迫。我的家除了成堆的苞谷棒子,便是房前屋后的一堆堆牛粪,我惟一的养分便是这些牛粪。小时候在牛粪堆上玩耍,长大后又担着牛粪施肥。长年累月地熏陶我的正是弥漫在空气中的牛粪味儿。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就是在这种熏陶中长大,并混到文人作家的行列中。

⑩这个城市正一天天长高,但我感到它是脆弱的、苍白的,我会在适当的时候给城市上点牛粪,我是个农民,只能用农民的方式做我能做到的,尽管无济于事。我也会在适当时候邀请我的朋友们到一堆牛粪上来坐坐,他们饱食了现代激素,而人类最本原的底肥是万不可少的。没这种底肥的人如同无本之木,是结不出硕大果实的。

【小题1】梳理全文,简要概括“我”的心理产生了哪些变化。
【小题2】请赏析第④段中划线句子的表达特色。
【小题3】请分析⑤⑥⑦三小节在全文中的作用。
【小题4】请探究文中最后一句的深刻意蕴。

同类题3

阅读下面的文本,完成各题。

留住这个村庄

刘亮程

我没想这样早地回到黄沙梁。应该再晚一些,再晚一些,黄沙梁埋着太多的往事,我不想过早地触动它。一旦我挨近那些房子和地,一旦我的脚踩上那条土路,我一生的回想将从此开始。我会越来越深地陷入以往的年月里,再没有机会扭头看一眼我未来的日子。

我来老沙湾只是为了离它稍近一些,能隐约听见它的一点声音,闻到它的一丝气息。我给自己留下这个村庄,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轻易地走进它,打扰它。

我会克制地,不让自己去踩那条路、推那扇门、开那页窗……在我的感觉中它们安静下来,树停住生长,土路上还是我离开时的那几行脚印,牲畜和人,也是那时的样子,走或叫,都无声无息。那扇门永远为我一个人虚掩着,木窗半合,树叶铺满院子,风不再吹刮它们。

我曾在一个秋天的傍晚,站在黄沙梁东边的荒野上,让吹过它的秋风一遍遍吹刮我的身体。我本来可以绕过河湾走进村子,却没这样做。我在荒野上找我熟悉的一棵老输树。连根都没有了。根挖走后留下的树坑也让风刮平了。我只好站在它站立过的那地方,像一截枯木一样,迎风张望着那个已经光秃秃的村子。

我太熟悉这里的风了。多少年前它这样吹来时,我还是个孩子。多少年后我依旧像一个孩子,怀着初次的,莫名的惊奇、惆怅和欢喜,任由它一遍遍地吹拂。它吹那些秃墙一样吹我长大硬朗的身体,刮乱草垛一样刮我的头发,抖动树叶般抖我浑身的衣服。我感到它要穿透我了。我敞开心,松开每一节骨缝,让穿过村庄的一场风,同样呼啸着穿过我。那一刻,我就像与它静静相守的另一个村庄,它看不见我。我把它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把所有它知道不知道的全拿走了,收藏了,它不知觉。它快变成一片一无所有的废墟和影子了,它不理识。

还有一次,我几乎走到这个村庄跟前了。我搭乘认识不久的一个朋友的汽车,到黄沙梁下的下闸板口村随他看亲威。我没告诉这个朋友我是黄沙梁人。一开始他便误认为我在沙湾县城长大。我已不太像一个农民。当车穿过那些荒野和田地,淅渐地接近黄沙梁时,早年的生活情景像泉水一般涌上心头。有几次,我险些就要忍不住说出来了,又觉得不应该把这么大的隐秘告诉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

故乡是一个人的羞涩处,也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秘。我把故乡隐藏在身后,单枪匹马去闯荡生活。我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走动、居住和生活,那不是我的,我不会留下脚印。

我是在黄沙梁长大的树木,不管我的杈伸到哪里,枝条蔓过篱笆和墙,在别处开了花结了果,我的根还在黄沙梁。

他们整不死我,也无法改变我。

他们可以修理我的枝条,砍折我的桠杈,但无法整治我的根。他们的刀斧伸不到黄沙梁。

我和你相处再久,交情再深,只要你没去过(不知道)我的故乡,在内心深处我们便是陌路人。

汽车在不停的颠簸中驶过冒着热气的早春田野,到达下闸板口村已是半下午。这是离黄沙梁最近的一个村子,我担心这个村里的人会认出我。那时我几乎天天穿过这个村子到十里外的上闸板口村上学,村里的狗都认下我们,不拦路追咬了。

我没跟那个朋友进他老舅家。我在马路上下了车,已经没人认得我。我从村中间穿过时,碰上好几个熟人,他们看一眼我,仍低头走路或干活。窜出一条白狗,险些咬住我的腿。我一蹲身,它后退了几步。再扑咬时被一个老人叫住。

好着呢嘛,老人家。我说。

我认识这个老人。我那时经常从他家门口过,这是一大户人家,院子很大,里面时常有许多人。每次路过院门我都朝里望一眼,有时他们也朝外看一眼。

老人家没有理我的问侯。他望了一眼我,低头摸着白狗的脖子。

“黄沙梁还有哪些人?”我又问。

“不知道。”他没抬头,像对着狗耳朵在说。

“王占还在不在?”

“在呢,”他仍没抬头,“去年冬天见他穿个皮袄从门口过去。不过也老掉了。”

我又问了黄沙梁的一些事情,他都不知道。

“那个村子经常没人,”他说,“尤其农忙时一连几个月听不到一点人声,也不知道那一村人在忙啥。地让他们越种越远。村子附近的地全撂荒了。”

我走出村子,站在村后的沙梁上,久久久久地看着近在眼底的黄沙梁村。它像一堆破旧东西扔在荒野里。正是黄昏,四野里零星的人和牲畜,缓缓地朝村庄移动。到收工回家的时候了。烟尘稀淡地散在村庄上空。人说话的声音、狗叫声、开门的声音、铁锹锄头碰击的声音……听上去远远的,像远在多少年前。

我莫名地流着泪。什么时候,这个村庄的喧闹中,能再加进我的一两句声音,加在那声牛哞的后面,那个敲门声前面,或者那个母亲叫唤孩子的声音中间……

我突然那么渴望听见自己的声音,哪怕极微小的一声。

我知道它早已经不在那里。

(选自《一个人的村庄》,有删节)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第二段提到作者不会轻易地走进村庄,打扰村庄是害怕村庄遭到了破坏,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B.“我只好站在它站立过的那地方,像一截枯木一样,迎风张望着那个已经光秃秃的村子。”写出作者长期在外打拼,很少回到村庄,与村庄缺乏联系,直至感情像枯木一样死去。
C.文中老人在与作者对话中,并不十分清楚黄沙梁的情况,从侧面反映出村庄寥落无人的现状,同时揭示了文章主题。
D.文章结尾与标题相呼应,深化主旨,言有尽而意无穷。
【小题2】请赏析文中画线句子含义及作用。
【小题3】简要分析作者在文末为什么会莫名流泪?

同类题4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最后的铁匠
刘亮程
①铁匠比城外的那些农民们,更早地闻到麦香。在库车,麦芒初黄,铁匠们便打好一把把镰刀,等待赶集地农民来买。吐尔洪·吐迪是这个祖传十三代的铁匠家庭中最年轻的小铁匠。他十三岁跟父亲学打铁,今年二十四岁。成家一年多了,有个不到一岁的儿子。吐尔洪说,他的孩子长大后说啥也不让他打铁了,教他好好上学,出来干别的去。吐尔洪说他当时就不愿学打铁,父亲却硬逼着他学。打铁太累人,又挣不上钱。他们家打了十几代铁了,还住在这些破烂房子里,他结婚时都没钱盖一间新房子。
②吐尔洪的父亲吐迪·艾则孜也是十二三岁学打铁。他父亲是库车城里有名的铁匠,一年四季,来订做铁器的人络绎不绝。吐迪也是不愿跟父亲学打铁,没干几天就跑掉了。他嫌打铁锤太重,累死累活挥半天才挣几块钱,他想出去做买卖。父亲给了他一点钱,结果,生意做赔了,才又垂头丧气回到父亲的打铁炉旁。
③父亲说,我们就是干这个的,祖宗给我们选了打铁这一行都快一千年了,多少朝代灭掉了。我们虽没挣到多少钱,却也活得好好的。只要一代一代把手艺传下去,就会有一口饭吃。
④铁匠炉旁一天到晚围着人,有来买镰刀的,有闲的没事看打镰刀的。天冷了还是烤火的好地方,无家可归的人,冻极了就挨近铁匠炉,手伸进炉火里燎两下,又赶紧塞回袖筒赶路去了。
⑤麦收前常有来修镰刀的乡下人,一坐大半天。一把卖掉的镰刀,三五年后又回到铁匠炉前,用的豁豁牙牙,木把也松动了。铁匠举起镰刀,扫一眼就能认出这把是不是自己打的。旧镰刀扔进炉中,烧红、修刃、淬火,看上去又跟新的一样。
⑥吐迪家的每一把镰刀上,都留有自己的记痕。过去三十年五十年,甚至一二百年,他们都能认出自己家族打制的镰刀。那些记痕留在不易磨损的镰刀臂弯处,像两排月牙形的指甲印,千年以来他们就这样传递记忆。每一代的印记都有所不同,一样的月牙形指甲印,在家族的每一个铁匠手里排出不同的形式。没有具体的图谱记载每一代祖先打出的印记是怎样的形式。这种简单的变化,过去几代人数百年后,肯定会有一个后代打在镰刀弯臂上的印记与某个祖先的完全一致,冥冥中他们叠合在一起。那把千年前的镰刀,又神秘地、不被觉察地握在某个人手里。他用它割麦子、割草、芟树枝、削锨把儿和鞭杆……千百年来,就是这些永远不变的事情在磨损着一把又一把镰刀。
⑦打镰刀的人把自己的年年月月打进黑铁里,铁块烧红、变冷、再烧红,锤子落下、挥起、再落下。这些看似简单,千年不变的手工活,也许一旦失传便永远地消失了,我们再不会找回它。那是一种生活方式。它不仅仅是架一个打铁炉,掌握火候,把一块铁打成镰刀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更重要的是打铁人常年累月,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那种心理。
⑧吐尔洪·吐迪家的铁匠铺,还会一年一年敲打下去。打到他跟父亲一样的年岁还有几十年时间呢,到那时不知生活变成什么样子。他是否会像父亲一样,虽然自己当初不愿学打铁,却又硬逼着儿子去学这门累人的笨重手艺。在这段漫长的铁匠生涯中,一个人的想法或许会渐渐地变得跟祖先一样古老。
⑨吐尔洪会从父亲吐迪那里,学会打铁的所有手艺,他是否再往下传,就是他自己的事了。那片田野还会一年一年地生长麦子,每家每户的一小畦麦地,还要用镰刀去收割。那些从铁匠铺里,一锤一锤敲打出来的镰刀,就像一弯过时的月亮,暗淡、古老、陈旧,却永不会沉落。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文章开头不仅交代了铁匠们做铁器活儿的时令性很强,也表露出库车的农民对镰刀的需要,暗含着对吐迪家族手艺没有失传的原因分析。
B.文章写铁匠炉旁围着的人群,笔触细腻,说明了铁匠铺既是打铁、买卖的地方,又是闲聊、歇脚的地方,表现出小城人惯常的生活状态。
C.文章使用“年年月月”“千年不变”等词语,描述打镰刀人的生活方式的相似,周而复始,隐含着作者对这种生活方式的思索。
D.本文作者用平凡的农村生活细节,展现农村生活,表达自己深沉的生命体验。语言典雅、厚重,显示作者高超的写作技巧。
【小题2】作者叙述吐迪父子两代人的铁匠生活,有什么作用?请结合全文进行分析。
【小题3】作者在结尾处说“那些从铁匠铺里,一锤一锤敲打出来的镰刀,就像一弯过时的月亮,暗淡、古老、陈旧,却用不会沉落”。为什么本文的题目却是“最后的铁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