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语言文字运用
- 文章作者
- 金庸(1924-)
- 茹志鹃(1925-1998)
- 陆文夫(1928-2005)
- 高晓声(1928-1999)
- 宗璞(1928-)
- 李淮(1928-)
- 余光中(1928-)
- 王愿坚(1929-1991)
- 邓友梅(1931-)
- 邵燕祥(1933-)
- 王蒙(1934-)
- 刘绍棠(1936-1997)
- 张贤亮(1936-)
- 张洁(1937-)
- 琼瑶(1938-)
- 蒋子龙(1941-)
- 刘心武(1942-)
- 冯骥才(1942-)
- 陈忠实(1942-2016)
- 席慕容(1943-)
- 三毛(1943—1991)
- 路遥(1949-1992)
- 梁晓声(1949-)
- 贾平凹(1952-)
- 莫言(1955-)
- 余华(1960-)
- 木心
- 史铁生
- 阿城
- 吴念真
- 曹文轩
- 阿来
- + 王安忆
- 《长恨歌》
- 梁小斌
- 食指
- 张承志
- 余秋雨
- 丰子恺
- 张抗抗
- 袁行霈
- 陆文夫
- 郭风
- 琦君
- 舒婷
- 海子
- 郑愁予
- 韩少功
- 曹文轩
- 刘亮程
- 语言知识
- 阅读与鉴赏
- 写作
比邻而居
王安忆
①装修的时候,有人提醒我,不要使用这条公共烟道,应该堵上,另外在外墙上打一个洞,安置排油烟机的管子。可是,我没听他的。好了,现在,邻居家的油烟就通过我家的排油烟机管道,灌满了厨房。
②我可以确定,我家厨房的油烟仅来自于其中一家,因为油烟的气味是一种风格。怎么说?它特别火爆。花椒、辣子、葱、姜、蒜、八角,在热油锅里炸了,轰轰烈烈起来了。这家人在吃方面还有一个特征,就是每顿必烧,从不将就。时间长了,我对他们生出一些好感,觉得他们过日子有着一股子认真劲:一点不混。并且,也不奢侈。他们老老实实,一餐一饭地烧着,一股浓油赤酱的味,使人感到,是出力气干活的人的胃口和口味,实打实的,没有半点子虚头。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没落下过一顿。他们在吃的方面,一是有规律,二是很节制。这些,都给人富足而质朴的印象,是小康的生活气息。
③有一段日子,在一日三餐之外,这家人还增添了两次草药的气味。草药的气味也是浓烈的,“扑”一下进来,涌满了厨房。不知是因为草药气的影响,还是实际情况如此,一日三餐的气味不那么浓郁了。倒不是变得清淡,而是带些偃旗息鼓的意思。这段日子蛮长的,这么算吧,每周炖一次鸡汤,总共炖了四至五次。草药的苦气味和鸡汤的香味,是这段时间油烟味的基调。这也是认真养病的气味:耐心,持恒,积极,执着。
④之后,忽然有一天,我家的厨房里滚滚而来一股羊肉汤的气味。这就知道,他们家人的病好了,要重重地补偿一下,犒劳一下。倒不是吃得有多好,但它确有一种盛宴的气氛,带有古意。古人们庆贺战功,不就是宰羊吗?果然,草药味从此消遁,炖汤的绵长的气味也消遁,余下一日三餐,火爆爆地,照常进行。
⑤在较长一段稔熟的相处之后,我家厨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一缕咖啡的香气。这是另一路的气味,和他们家绝无相干。它悄悄地,夹在花椒炸锅的油烟里,进来了。这是一股子虚无的气息,有一种浮华的意思在里面,和他们家实惠的风格大相径庭。因此,我断定,这又是一户新入住的人家,很没经验地,也将管子接进了烟道,又恰逢顺时顺风,于是,来到我家厨房凑热闹了。这一路的风格显然要温和、光滑一些,比较具有装饰感,唤起人的遐想。和它不那么实用的性格相符,它并不是按着一日三餐来,不大有定规,有时一日来一次,有时一日来两次,有时一日里一次不来,来时也不在吃饭的点上,而是想起了,就来,想不起,就不来,显得有些孱弱似的。而那先来的,从来一顿不落,转眼间,油烟全面铺开,又转眼间,油烟席卷而去,总是叱咤风云的气势。但是,有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那新来的,悄然而至。咖啡的微苦的香味,弥漫开来。
⑥气味终究有些杂了,可是泾渭分明,绝不混淆。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再过段日子,又来了一个,显见得是苏锡帮的,气味特别甜,空气都能拉出丝来了。第四位又来了,它一方面缺乏个性,另一方面又颇善融会贯通。它什么都来:香、辣、酸、甜,大蒜有,大蒜粉也有,麻油有,橄榄油也有。于是,所有的气味全打成一团,再分不出谁是谁的来路。我们这些比邻而居的人家,就这样,不分彼此地聚集在了一处。
⑦这一日,厨房里传出了艾草的熏烟。原来,端午又到了。艾草味里,所有的气味都安静下来,只由它弥漫,散开。一年之中的油垢,在这草本的芬芳中,一点点消除。渐渐的,连空气也变了颜色,有一种灰和白在其中洇染,洇染成青色的。明净的空气其实并不是透明,它有它的颜色。
(有删改)
文章的叙述线索是什么?设置这一线索有什么作用?
街 景
王安忆
①我要写的这条街,名叫江苏路。我对它其实并不熟悉,在它附近仅仅居住了数年。只是当某一天,我突然发现它的街面房子拆除一空,露出身后楼房白森森的山墙,它的街景一下子跃出在眼前。
②所以我对它不熟悉,还因为我很少去那里。我只是有时候走过它的,与愚园路相交的十字路口。因为从我居住的弄堂后头,可穿入它的某一条弄堂,这样大约可节省一站汽车路的光景。上海的弄堂在马路后面就像一张网,阡陌纵横,有许多近道可抄。我穿过弄堂走过它的路口,它的气息便漫了过来。这是一种很缠绵的气息,它洇染了我的记忆。
③我记得这是一条狭窄弯曲的马路,挺闹的。但不是闹心的那种闹,而是一种忙碌。这种忙碌又不是紧张,只是手脚勤快,停不下来,停下来就挺造孽的。这种闹,有点明清的意思,哗然里总带着些节制,不那么铺张。市声呢,以人声为主。即使是器械的动静,也是来自于人的手脚。比如刀在砧板上剁卤鸡和卤鸭;锤子敲打铁皮畚箕,铝锅铝壶;脚踩搅棉花糖机的嘎啦啦响;磨石走在玻璃边缘的吱吱声。从这声音听,就听得出是些什么营生在撑世面。
④印象中,街面总是漉湿的,太阳也是潮热的,是南方黄梅天天气。街两边大都是板壁的房子,顶上铺着黑瓦。太阳就从两边的瓦檐之间照进来。二楼窗户送出晾衣服的竹竿,那一头就搭在行道树的树杈上。窗户钩子上,就吊着一只风鸡,或者一条腌肉,还有洗净的拖把,绞不干的水则滴在底下的人行道上。街面上的水就是这样来的。但老虎灶也是原因之一。盛开水的水瓶大都塞不严瓶塞,一路滴滴答答地过去。送水的木桶也大都漏水,漏出桶,再漏下轱辘辘的送水车,热气腾腾地浇过去。卖鸡鸭血汤的小吃店就在街面上杀鸡拔毛,血水顺了街沿流淌。阴沟又常是堵塞的,就有通阴沟的工人拖着长长的毛竹片,哗啦哗啦地来了。这里有一种裸露的风情,腌臜,邋遢,粗鄙,性感。
⑤像它这样南北向的马路,往往不是主要的交通干道,所以就难免是散漫的。行人安详自若地在马路中间行走,车就不敢开快。自行车紧按着铃,也白搭,人们置若罔闻。这里的居民又特别喜爱在街面活动,老人坐在小凳上剥豆,小学生搭一张方凳写作业。打牌的,吃饭的,乘凉的,晒太阳的。生活就从门里蔓延出来,摊到了这里。这条马路就有些烟熏火燎的,人气特别重。连阴了几天,再出好太阳,只见那家家户户的被褥枕头都摊出来了。铺在竹榻上,搭在窗台上,晒到下午三四点往里,藤拍噼里啪啦一打,满世界都是干燥松爽的人味。有点狎昵的,但是清洁的气味。
⑥不过,切莫以为这里都是些俚俗的生活,在那些低檐窄户的后头,背静的弄堂里,也蛰居着一些文雅的狷介的人生。只要听听那里钢琴声就知道,手指头在琴键上摸索出沉思的夜曲,还有天井墙上,月光下的爬墙虎的影子。这都是些隐私一样的情节,藏匿在一扇扇缄默的门窗里面,是不能做街景的。街景是要用一些皮实的东西做的,要经得起捶打。别看是些破墙烂壁,却为那后面的娇嫩生活挡着风雨。它其实是豁出去的决心,抹开了脸面。但时间久了,也磨出了一层皮,或者叫茧子。所以,街景再怎么都是粗糙的。越是华丽的街景,越是粗糙,带着些暴力,气势汹汹的。在那些灯火辉煌的街景之下,江苏路就显得温柔了。不是服小抑屈,而是生性厚道,沉得住气。看起来是寒酸,连扎拖把的布条,都专门开出一个铺子来卖,内里是沉着和耐心,处变不惊。说它是街景,谁又知道它的心呢?它也是活的,有着自己一心一意的生计。
⑦现在,它被扩展出一条平坦宽阔的马路,车辆飞速地行驶,发动机声盈耳。那挤挤挨挨的街面房子,所形成的绵密的屏障拆除一净,高大的山墙便矗立两边,本来在弄堂深处的庭院也面街而立。从我居住的弄堂穿往江苏路,那马路对面弄堂里的一幢房子,据说是翻译家傅雷先生的旧居。一九六六年,他和他的妻子,在家中引颈自尽。如今,这弄堂正向着开阔的长安街风的马路大敞着弄口,没有任何景物的遮蔽。我想到,那临街的落地窗里,会不会就是傅雷先生和夫人弃世的悲恸之地?据说,那一晚,他们一一处理完身后琐事,嘱女仆早些歇息,然后关严门窗,拉上窗帘,从容携手,赴黄泉之路。现在,窗幔被扯开了,大亮于光天化日之下,心里不由得一阵剧痛。)
【小题1】第②段加点词“洇染”在文中指的是_______________。【小题2】从动词使用的角度,对第⑤段画线句作赏析。
【小题3】第⑥段画线句在文中的作用是________________ 。
【小题4】对文章理解和赏析不正确的两项是( )( )
A.文章开头反复强调对“江苏路”并不熟悉,是欲扬先抑的手法。 |
B.第④段画线处使用逗号将四个形容词断开,起到了强调的作用。 |
C.第⑥段写到钢琴声,稍加点染便勾画出文雅人生的“娇嫩生活”。 |
D.第⑦段开头与第③段开头形成对照,透露出对时代进步的欣喜。 |
E.文章由街景写到文雅狷介的人生,表达对后者遭受践踏的剧痛。 |
F.文章以描写、叙述为主,不追求词采华赡,有一种平实的深邃。 |
【小题6】文章以“街景”为题,选材的视角颇具特色,请对此加以评析。
比邻而居
王安忆
①装修的时候,有人提醒我,不要使用这条公共烟道,应该堵上,另外在外墙上打一个洞,安置排油烟机的管子。可是,我没听他的。好了,现在,邻居家的油烟就通过我家的排油烟机管道,灌满了厨房。
②我可以确定,我家厨房的油烟仅来自于其中一家,因为油烟的气味是一种风格。怎么说?它特别火爆。花椒、辣子、葱、姜、蒜、八角,在热油锅里炸了,轰轰烈烈起来了。这家人在吃方面还有一个特征,就是每顿必烧,从不将就。时间长了,我对他们生出一些好感,觉得他们过日子有着一股子认真劲:一点不混。并且,也不奢侈。他们老老实实,一餐一饭地烧着,一股浓油赤酱的味,使人感到,是出力气干活的人的胃口和口味,实打实的,没有半点子虚头。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没落下过一顿。他们在吃的方面,一是有规律,二是很节制。这些,都给人富足而质朴的印象,是小康的生活气息。
③有一段日子,在一日三餐之外,这家人还增添了两次草药的气味。草药的气味也是浓烈的,扑一下进来,涌满了厨房。不知是因为草药气的影响,还是实际情况如此,一日三餐的气味不那么浓郁了。倒不是变得清淡,而是带些偃旗息鼓的意思,、这段日子蛮长的,这么算吧,每周炖一次鸡汤,总共炖了四至五次.草药的苦气味和鸡汤的香味,是这段时间油烟味的基调。这也是认真养病的气味:耐心,持恒,积极,执着。
④之后,忽然有一天,我家的厨房里滚滚而来一股羊肉汤的气味。这就知道,他们家人的病好了,要重重地补偿一下,犒劳一下,、倒不是吃得有多好,但它确有一种盛宴的气氛,带有古意。古人们庆贺战功,不就是宰羊吗?果然,草药味从此消遁,炖汤的绵长的气味也消遁,余下一日三餐,火爆爆地,照常进行。
⑤在较长一段稔熟的相处之后,我家厨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一缕咖啡的香气。这是另一路的气味,和他们家绝无相干。它悄悄地,夹在花椒炸锅的油烟里,进来了。这是一股子虚无的气息,有一种浮华的意思在里面,和他们家实惠的风格大相径庭。因此,我断定,这又是一户新入住的人家,很没经验地,也将管子接进了烟道,又恰逢顺时顺风,于是,来到我家厨房凑热闹了。这一路的风格显然要温和、光滑一些,比较具有装饰感,唤起人的遐想。和它不那么实用的性格相符,它并不是按着一日三餐来,不大有定规,有时一日来一次,有时一日来两次,有时一日里一次不来,来时也不在吃饭的点上,而是想起了,就来,想不起,就不来,显得有些孱弱似的。而那先来的,从来一顿不落,转眼间,油烟全面铺开,又转眼间,油烟席卷而去,总是叱咤风云的气势。但是,有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那新来的,悄然而至。咖啡的微苦的香味,弥漫开来。
⑥气味终究有些杂了,可是泾渭分明,绝不混淆。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再过段日子,又来了一个,显见得是苏锡帮的,气味特别甜,空气都能拉出丝来了。第四位又来了,它一方面缺乏个性,另一方面又颇善融会贯通。它什么都来:香、辣、酸、甜,大蒜有,大蒜粉也有,麻油有,橄榄油也有。于是,所有的气味全打成一团,再分不出谁是谁的来路。我们这些比邻而居的人家,就这样,不分彼此地聚集在了一处。
⑦这一日,厨房里传出了艾草的熏烟。原来,端午又到了。艾草味里,所有的气味都安静下来,只由它弥漫,散开。一年之中的油垢,在这草本的芬芳中,一点点消除。渐渐的,连空气也变了颜色,有一种灰和白在其中洇染,洇染成青色的。明净的空气其实并不是透明,它有它的颜色。
(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文章内容的解说,不正确的一项是A.文章第①段,写因管道漏烟,邻居家的油烟灌满了自家厨房,为下文写邻居家油烟的气味作了铺垫。 |
B.作家对第一家生出好感的原因是,他家给人富足而质朴的印象,这是小康的生活气息。 |
C.文中描写详略得当,主次分明,语言质朴、亲切,充满着浓浓的生活味道。 |
D.本文以“气味”为线索,串联全文。“气味”串联了不同的生活状态,也象征了不同人家的生活风格。 |
【小题3】文章最后写到艾草的气味,然后结束全文,这样写的好处有哪些?
阿芳的灯
王安忆
走在那条湿淋淋的小街上,家家门户紧闭。雨滴敲在水泥路面上,滴滴答答,在空寂的街上溅起回声。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家家户户半启着门,老人在门前择菜,小孩在门前嬉闹。
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我走过这里,望见一扇大敞着的门里,似乎已经是午饭以后很久了,可桌上依然杯盘狼藉。一条壮汉横在竹榻上,睡得烂熟,苍蝇停在他的脸上,十分安然的样子。一个老妇人,像是壮汉的母亲,背着门在踩一架沉重的缝纫机,粗钝的机器声盖住了汉子的鼾声。满屋都是叫不出名目的破烂东西,我甚至嗅到了一股腐臭味,于是便扭回头,走了过去。
后来,我搬进新居,开始一日三回地在这条街上往来,因为上班的需要。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这街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水果摊,摆在临街的一扇窗下。摊边坐着一个女孩,留着日本娃娃式的头发,浓浓的刘海儿罩着活泼泼的眼睛,面容十分清秀,只是略显苍白,可是,唇却有天然的红润。她穿的也是红颜色的衣服,一朵红云似的停在黄的梨、青的苹果、黑色的荸荠旁边,静静地看一本连环画或是织一件不仅限于红色的毛衣。如有人走过,她便抬起半掩在乌黑的额发后面的眼睛,如那人迟疑了脚步,她就站起来,静静地却殷殷地期待着。很少有人会辜负这期待。
有一次,她见我过来,就迎上来:“今日的哈密瓜好得很,昨晚才从十六铺码头进来的,虽然贵了一些,可是划得来的。
我没买哈密瓜,而是挑了几只苹果。我看见她举秤的手是一双极大的手,关节突出,掌心有些干枯。她的脸却是极其年轻的,脸颊十分柔滑、白皙,眼晴明澈极了。她称好苹果,爽快地免了零头,帮我装进书包。
天黑以后,这里的生意便忙了许多,除了女孩,还有个男人在帮忙,叫她阿芳。我猜想这个男人是她丈夫,可又觉得她委实太年轻,远不该有丈夫。有一日,我忽然觉得阿芳有些异样,来回走了几趟,才发现她的腰身粗壮了,显然有了身孕。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很惋惜似的,又很感动。再看他们这一对,也觉得颇为美好。他结实健壮,而她清秀苗条,叫人羡慕。他干活不如阿芳利索,态度也欠机灵,可是,对人的殷切却是一样的。
有一日,我问阿芳:“水果是谁弄来的呢?不会是你自己吧。”
她说:“是我男人。他下班以后,或者上班以前,去十六铺。”
“那么执照是你的了?”我问。
“是的,我是待业的嘛!”她回答,脸上的孕斑似乎红了一下,我便没有再多问。
有了阿芳和她的水果摊,这条街上似乎有了更多的生机,即使在阴霾的日子里。
后来,水果摊收起了,大约是阿芳分娩了。这条街便格外地寂寞与冷清了。阿芳的门关起来了。关起来的门,如同汇入大海的水滴,退进那一长排、面目如一的门里。我竟再也不记得哪一扇才是阿芳的门。偌大的世界中,一个小小的阿芳,又算得上什么呢?几个来回以后,我便也淡忘了。
一天傍晚,我忽然看见了阿芳。她依然是罩到眼睛的刘海儿,眸子明亮,皮肤白皙,穿了一件红花的罩衫,安然地守着一个色彩缤纷的水果摊。她怀里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有着和她一样鲜艳的嘴唇,看上去是那样惹人喜爱。她似乎并没认出我,用一般的热切的声音招呼:“买点儿什么吧。
我挑了一串香蕉,她将孩子放进门前的童车里,给我称秤。我看见她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粗大的赤金的戒指,发出沉甸甸的微弱的光芒。
从此,这里又有水果摊了,又有了阿芳、阿芳的男人,还有阿芳的孩子。阿芳也渐渐地认识了我,或是说记起了我,过往都要招呼,要我买些什么,或问我昨日的瓜果甜不甜。我还可以自由地在那里赊账,虽然我从来不赊。
毛头渐渐地大了起来。阿芳也渐渐地圆润起来,却依然容貌俏丽,只是脖子上又多了一条粗重的金项链。腕上也有了一品小巧的手镯。夜晚,她男人将电灯接出门外。灯光下,阿芳织毛衣。阿芳的男人看书,毛头在学步车里学步。摊上的水果四季变化,时常会有些稀奇而昂贵的水果,皇后般地躺在众多平凡的果子中间。
这一幅朴素而和谐的图画,常常使我感动,从而体验到一种扎实的人生力量与丰富的人生理想。
一天夜间,下着大雨。忽听有人招呼我,原来是阿芳的男人,正站在门口。他说,今日有极好极好的香瓜,不甜不要钱,或者买回吃了再付钱。我朝他笑一笑,便收了伞进去。毛头睡着了,盖着一条粉红色的毛毯,伸出头,口里还含着手指头。阿芳在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越剧大奖赛的实况,那是一台二十英寸的彩电。屋里有冰箱、双缸洗衣机、吊扇、录音机等等。我从筐里挑好香瓜,付完钱,阿芳的男人又邀我坐一坐,避过这阵大雨。
我站着与他说话。我问他:“就你们自己住这里吗?”
他说是的,姆妈在去年去世了。
“水果赚头还好吗?”我问道。
“没有一定的,”他说,“像去年夏天的西瓜,太多了,天又凉快,价钱一下子压了下来,蚀了有几百呢!国营商店蚀得就更多了。”他笑了一下。他虽长得粗壮,眉眼间却还有一丝文气,像读过书的样子,就问他是做什么的,他说只不过是车工罢了,插队回来,顶替姆妈的。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起很多年以前,从这里经过,有一扇门里的邋遢而颓败的景象。那里有一个儿子,也有一个母亲。或许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一定是这里。我激动起来。阿芳随着电视里的比赛选手在唱“宝玉哭灵”,她是那么投入,以至竟然没有在乎我这个陌生人的闯入。我看着她,心里想着,难道是她拯救了那个颓败的家,照耀了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黯淡的生计,并且延续了母与子的宿命与光荣?
可我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不是那里。这里所有的门,都是那样的相像。我极想证实,又不敢证实。我怕我的推测会落空,就像怕自己的梦想会破灭。我很愿意这就是那个家,我一心希望事情就是这样。于是,我决定立刻就走。雨比刚才更大、更猛,阿芳的男人极力地挽留我,连阿芳都回过头来说道:“坐一会儿好了。”
可我依然走了。我逃跑似的跑出阿芳的家,阿芳的灯从门里幽幽地照了我好一程路。我没有再回头。我怕我忍不住会发问、去证实,这是那么多余而愚蠢。我不愿这个美丽的故事落空,我要这个美丽的故事与我同在。
(有删改)
【小题1】小说中三次写到阿芳的眼睛,请根据描写概括人物特点。【小题2】简析文中画波浪线部分的语言特点。
【小题3】联系全文,分析文章结尾句“我不愿这个美丽的故事落空,我要这个美丽的故事与我同在”的作用。
【小题4】小说以“阿芳的灯”为标题,有什么寓意?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