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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随想曲
我陪他坐在小河边。
新月初上,沙滩上洒着一层迷蒙的月光。一条条柔软的柳枝从头顶上垂吊下来,悠悠摆动,拂抚着我和他的脸。
“空气多好啊!”他用手撩着水,撩起的水珠落进河水里,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般的声音。“在享受清新的空气财富方面,乡下人比城里人富有得多了!”
我很自豪。我生活在乡下,总愿意听到别人赞美乡村,尤其是城里人对乡村的赞誉之辞。
“唉!”他感叹着,遗憾地摇摇花白的头,“我那小孙女,长到八岁了,没有见过河水,没有摸过沙子。每到星期日,总要我领他去公园,那些假山假湖,她一进去,就没命地跑啊蹦啊!我看着真难受!被人踏得光溜溜的假山,沤得发黑的一潭臭水……哪有这大自然的河水的美景呢?我的孙女要是到这沙滩里来,该乐死了哩!”
“那你把孙女领来呀!让孩子在乡下玩玩多好!”我热烈地邀请。
“我前日来时,孙女就要跟我来,我也想带她。”他说,“她奶奶给整好了衣服,她妈妈给装好了吃食,奶粉、白糖、蛋糕、巧克力,嗬呀,装下一大包,真够我背的。结果呢?我引着孙女要下楼了,她妈妈突然说,要是孩子病了可怎么办?乡村人没有讲卫生习惯,孩子是很难适应的。我下乡来头一个星期,就闹肚子,我也就……”
我嗯了一声,相邀的热情顿然冷却了。
“孩子抵抗力差呀!”他解释说。
我点点头,这是对的。
“城里的孩子真可怜!”他敲着膝头,叹惋的口气,“吃不上任何新鲜的东西。奶粉加工过了!苹果是糠①的!西红柿是催熟的!连面粉也是囤积 了多年的小麦磨下的陈货!我在房东家里,看见女当家每天早晚给孙子挤羊奶,多新鲜!西红柿从地里摘下来就吃,维生素一点也不损失……我的那个小孙女,真可怜!啥好东西也吃不上……”
我想点头搭讪一下,脖颈竟然不听支配,只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和他住在一个叫做前庄的村子里,搞农村调研,他是组长,我是组员。半个多月的相处,我大体得知,他是地区的一位中层领导干部,下乡“抓点”来了。我有幸陪他住在前村,原是以为荣幸的——这是我有生以来直接接触的最大的一位领导。我每月的工资,只抵得他的工资的零头的一半。
我有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农民老婆。我从来不敢用那一点可怜的工资去心疼孩子。我想尽一切可能节约的途径省下每一块钱,再到渭北的富裕地区去买苞谷。我们队里的粮食总是欠缺,我能保证一家老少填饱肚子,就自以为是最大心疼了。
他——我的组长,现在在美妙的夏夜的大自然的怀抱里,为他的小孙女不能呼吸新鲜空气,不能尝新鲜水果,不能喝到鲜奶而深深惋惜。
大约看着我无端地沉默起来,他笑着说:“你能在农村工作,太好了!我就喜欢农村,所以这次下乡,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城里没什么好留恋的。你可记住我的话,甭往城里钻!”
我点点头,笑笑,说:“我就算想进城,也钻不进去。我是一个小技术员,到城里没工作干呀!再说,我那点工资,在乡下还能凑合,到城里可就没法……”
“你工作几年了?”他关心地问。
“我六○年从省水利学校毕业,现在工作整整十五年了,工资一次也没长过。”我流露出某些怨气
“工资是低些。”他安慰我说,但随之就对我进行教育了,“我参加革命时,没有工资,照样拼命干!干革命不能讲价钱!”
我的意识里强烈地拒绝接受这样冠冕堂皇的教育。我多少知道,他早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有保姆料理家务了。他已经不需要向谁再讲价钱。他不满足的,仅仅是孙子看不见大自然的真山和真水,呼吸不上乡下新鲜的空气,尝不到从树棵上刚摘下的带着露珠的苹果!
“空气多好啊!”他站起来。
“空气……是好啊!”我也站起来。
“我的小孙女要是跟着我,该多好!”
“你带一个保健医生来……”
“我的资格不够哟!”他哈哈一笑。
我想说点什么迎合她,然而终于没有说。我的心头掠过一阵悲凉,他一边抱怨自己亲爱的小孙女吃不上新鲜水果和牛奶,却一边教导根本连糠了的苹果也吃不到嘴的孩子的爸爸——我,要艰苦奋斗,继承传统……
“我一定要说服小孙女的奶奶和妈妈,带她到乡下来,看看真山真水,呼吸新鲜空气。”
他在夏夜温适的空气中沉吟着,终于下了决心,而不再考虑卫生条件了。
“你把时间选择得稍晚一点,”我提示这位城里人说,“那时候,前村大队果园里的苹就要成熟了,很新鲜……” “这倒对!”他高兴地点点头,居然把我的话当真了……
(有删改)
(注)①糠,方言,指果蔬失去了水分。【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最恰当的一项是
A.当听到组长夸赞乡下人在“享受清新的空气财富”方面比城里人富有时,“我”感到“很自豪”。这里的“自豪”其实是反语。 |
B.组长的儿媳已经给女儿装好下乡时的吃食,临行时却又担心乡下的卫生条件对女儿健康不利,主要表现了组长的儿媳对乡下的偏见。 |
C.组长抱怨城里的孩子只能吃糠苹果,却不知道“我”的孩子连糠苹果也吃不起,这既反映了当时城乡之间巨大的生活差异,也表现出组长工作不够扎实。 |
D.正如标题所示,本文情节跌宕起伏,但始终在轻快而诙谐的笔调中发展,如一支优美婉转的小夜曲。 |
【小题3】“我”在与组长的交谈中,有丰富的心理变化。请结合全文分层慨括。
在河之洲
陈忠实
①东过渭河,田堰层迭的渭北高原,被青葱葱的麦子覆盖着,如此博大深沉,又如此舒展柔缦,让人顿然发生对黄土高原深蕴不露的神奇伟力的感动。
②我的心绪早已舒展欢愉起来,却不完全因为满川满原的绿色的浸染和撩拨,更有潜藏心底的一个极富诱惑的企盼,即将踏访2000 多年前那位“窈窕淑女”曾经生活和恋爱的“在河之洲”了。确切地说,早在几天之前朋友相约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已经在踊跃着期待着了。
③我是少年时期在初中语文课本上,初读被称为中国第一首爱情诗歌的《关雎》的,一诵成记,也就终生难忘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哪条河边的哪一块芳草地上,曾经出现过一位窈窕淑女,演绎出千古诵唱不衰的美丽爱情诗篇?神秘而又圣洁的“在河之洲”,就在我的心底潜存下来。我现在就奔着那方神秘而又圣洁的芳草地来了。
④远远便瞅见了黄河。它冲出禹门,又冲出晋陕大峡谷,到这里才放松了,温柔了,也需要抒情低吟了,抖落下沉重的泥沙,孕育出渭北高原这方秀美的河洲。这里坦坦荡荡铺展开的绿莹莹的芦苇,在人初见的一瞬便感到巨大的摇撼和震颤。那潜存心底的“在河之洲”,完全不及现实的洽川之壮美。
⑤芦苇正长到和我一般高,齐刷刷,绿莹莹,宽宽的叶子上绣积着一层茸茸白毛,纯净到纤尘不染,我漫步在芦苇荡里青草铺垫的小道上,似可感到正值青春期的芦苇的呼吸,我自然想到那位身姿窈窕的淑女,也许在麦田里锄草,在桑树上采摘桑叶,在芦苇丛里聆听鸟鸣。高原的地脉和洽川芦荡的气颤,孕育出窈窕壮健的身姿和洒脱清爽的质地,才会让那个万众景仰的周文王一见钟情,倾心求爱。我便暗自好笑少年时期自己的无知与轻狂,好逑的君子可是西周的文王啊,那里还有比他更能称得起君子的君子呢!一个君王向一个锄地割麦采桑养蚕的民间女子求爱,就在这莽莽苍苍郁郁葱葱的芦苇荡里,留下《诗经》开篇的爱情诗篇,萦绕在这个民族每一个子孙的情感之湖里,滋润了2000余年,依然在诵着吟着品着咂着,成了一种永恒。
⑥雨下起来了。芦苇荡里白茫茫一片铺天盖地的雨雾,腾起排山倒海般雨打苇叶的啸声,一波一波撞击人的胸膛。走到芦苇荡里一处开阔地时,看到一幅奇景,好大的一个水塘里,竟然有几十个人在戏水。这个时月里的渭北高原,又下着大雨,气温不过十度,那些人只穿泳衣在水塘里戏闹着,似乎不可思议。这是一个温泉,大约从文王向民间淑女求爱之前就涌流到今天了。温泉蒸腾着白色的水汽,像一只沸滚的大锅,一团一团温热湿润的水汽向四周的芦苇丛里弥漫,幻如仙境。洽川人得了这一塘好水,各夏都可以尽情洗浴了。温泉自地下冒涌出来,冲起沙粒,对浴者的皮肤冲击搓磨,比现代浴室超豪华设施美妙得远了。在洽川,这样的泉有多起,细如蚁穴,大如车轮。《水经注》等多种典籍都有生动具体的描绘。现在成了各地旅客观尝或享受沙浪浴的好去处了。
⑦这肯定是我见过的最绝妙的温泉了,也肯定是我观赏到的最壮观最气魄的芦苇荡了,造化给缺雨干旱的渭北高原赐予这样迷人的一方绿地一塘好水,弥足珍贵。我在孙犁的小说散文里领略过荷花淀和芦苇荡的诗意美,前不久从媒体上看到有干涸的危机,不免扼腕;从京剧《沙家浜》里知道江南有可藏匿新四军的芦苇荡,不知还有芦苇否?芦苇丛生的湿地沙滩,被誉为地球的肺。无需特意强调,谁都知道其对于人类生存不可或缺的功能。
⑧在黄河滩的洽川,芦苇在蓬勃着,温泉在涌着冒着,现代淑女和现代君子,在这一方芳草地上,演绎着风流。
【小题1】下列对这篇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恰当的一项是A.文章第③段叙述作者读到《关雎》时的思想情感,既是承接前文对“在河之洲”的憧憬,也是呼应题目,为后面抒发感情作铺垫。 |
B.本文生动地描写了“在河之洲”美丽的芦苇荡、在温泉中尽情洗浴的人们,真实地再现了《关雎》中的社会生活图景。 |
C.文章结尾内涵丰厚,为我们展现出了一幅自然生态美丽动人,人们尽情享受自然的恩赐,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画面。 |
D.本文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一草一故乡,一土一深情,作者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渭河流域充满了深情。 |
【小题3】请探究文章以“在河之洲”为题的深刻意蕴。
绿地
陈忠实
春天里一个平平常常的星期六下午,河口公社党委副书记侯志峰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
“回来了,侯书记。”
踏进里屋,一位陌生的老年农民笨拙地从椅子上站起,殷切地和他打招呼。肯定是求他办事,好多人求他办事,不去公社机关,专等周日赶到家里来,弄得他不得安宁。
“有啥事?”他问,想尽快打发他走。
来人开始诉说:他的儿子在本大队小学当民办教师,有四五年教龄了,支部书记现在正串通校长,要把他的儿子解雇,再把自己的女儿填补进去。
这是可能的。干部利用职权,搞些乱七八糟的事,在他们公社的几十个大队里,时有发生。他干脆地回答说:“你说的要是属实,我负责解决。下周上班后,我了解一下再说。”
“您歇息。”来人站起告辞了,“您在公社辛苦……”他解开自己的黄帆布袋的结绳,把一盒点心放在桌子上。
“甭弄这号事!”侯志峰死死抓住他的手,要把点心盒塞进帆布袋里去,“这算做啥?”
“留就留下。”妻子秀绒说,“又不是外人!”侯志峰松了手,羞得把脸转到一边去。
送走客人,两口回到屋里,几乎同时愣住了:娃子一手拿着点心,一手攥着一把十元票子……
“给我。”秀绒从儿子手里抓过钱,脸色变了。
“多少?”侯志峰问。
“一百。”秀绒答。
“给我。”
“做啥?”
“还给人家嘛!”
“追得上?”秀绒说,她把钱装进内衣口袋,转身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我去借驾车,赶天黑给猪圈拉两车土。你在屋歇着。”
他惶惶不安。这件意料不到的事,破坏了他回到家中的愉快情绪。他在屋里打转转,坐不住也躺不稳,他想到土壕里去,和妻子秀绒把话说透。
“秀绒,那个钱……咱们不能收。”“我是党员,大小算个干部,不能往自个儿脸上抹黑。又是在本地工作……”
“哼!”秀绒转过身,手拄镢把,讥诮地说,“咱村玉玲的阿公,在百货公司当经理,一米料子三毛钱,还不跟白拿一样。仙惠男人在县上工作,拉了一车木头,只花了一顿饭钱……”
“各人是各人的事嘛!”他给女人解释,“钱呢?应该还给人家。”
“迟了!”秀绒早有准备似地,“我交给出纳了。”
“你……”他急了,瞪起眼。
“欠队里的粮款,赶收麦交不齐,不给分口粮。”秀绒揶揄说,“我跟娃娃要吃粮,你挣三十九块五,好多的钱呀!你革命,你清官,你红脸忠臣……你羞你先人!”
“你……”侯志峰气得脸色煞白,把镢往地上一扎,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窝窝囊囊地过完了星期天,周一清早,侯志峰出了家门,上班去了。他发觉,他的精神处于一种难以控制的敏感状态中。大清早,两个农民,撕扯着走到他的门口,其中一个满脸血污。问问原由,不过是分粮中有五斤差错。五斤小麦,值不到一块钱,打得头破血流。一百块钱能买多少小麦呢?
随手翻阅的卷宗里有一份通报,地处秦岭山区的一位副社长,参与了盗伐森林的活动,给开除党籍了。侯志峰坐不住了,急急赶到汪水寨村口。他打问出来,民办教师的父亲叫汪生俊。侯志峰找到了他。
“你所反映的问题,我负责去调查解决。”
“这个钱,”侯志峰从内衣口袋掏出十张十元票,放到桌子上,这是他刚刚借来的。
“这……唉!”汪生俊慌忙抓起钱,又塞回他的手里,连他的手一齐抓紧不放,“你这人……”
“放开手!”侯志峰生气了,恼怒了。汪生俊的手松了,起先是愣神,后是吃惊,随之就尴尬绝望了。
“我走了。”侯志峰站起身。他扬起头,走出汪水寨的村巷。高原上的初夏时节,梯田里卷迭着一层层绿浪,点缀着几株桃树和杏树,墨绿色的帐篷,落日前的一瞬,正呈现出一派绚烂的色彩。他踏着自行车,朝中心小学的方向驰去。
实在料想不到,汪生俊本人就是大队支书的近门哥哥,他的儿子进学校当民办教师凭借的就是支书哥哥的权力,他的儿子不仅没有特长,一二年级学生也组织不到一起……
侯志峰忽然记起中学时期一位班主任的话来,“我愿你们,从年轻的时候,就注意培养自己心灵中的一块绿地……”培养和保持心灵中的这一块绿地,真是不容易呢!有多少诱惑企图污染它啊!他从草地上站起,拍拍屁股上的草屑,推动车子,晚霞愈加灿烂了。
(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还钱时,面对侯志峰的“恼怒”,汪生俊有一系列神态和心理变化。“尴尬”是因为谎言将被识破,“绝望”是因为儿子的事将化为泡影。 |
B.小说中的妻子是个觉悟不高的人。一句“追得上?”便把钱装进内衣口袋,随即又说要借车拉土,可见她根本不想真正去追人还钱。 |
C.本文善于运用多种方法塑造人物形象,既有正面描写又有侧面烘托。文中的语言、动作、神态和心理描写,使侯志峰形象跃然纸上。 |
D.小说围绕一百元钱展开故事情节,主要是借王生俊批判社会上一些干部贪婪受贿、滥用职权的不正之风。 |
【小题3】小说结尾处所说的“诱惑”,其实也是一种阻碍,请结合小说内容简要分析,侯志峰所面对的“阻碍”有哪些。
再到凤凰山
陈忠实
小小的凤凰城远近闻名,着意在山水韵味。凤凰城山水名扬天下,得益于作家沈从文。凡读过沈从文作品的人,不仅难以忘记湘西的山水韵味和民俗风情,而且种下有朝一日走一回湘西的欲念。凤凰城是湘西风景风情的代表性杰作,自然为首选之地。
十年前到凤凰城,看了山,看了水,看了沈从文先生的书屋和基地,感触颇多,却不著一字。说来很简单,沈先生早在几十年前把湘西的山光水色和民生的风情灵气展示得淋漓尽致,至今都很难再读到那样耐得咀嚼的文字,我便不敢贸然动笔了。这回又去湘西,再上凤凰山,不仅有沈先生文章里的景致为参照,而且还有第一次来凤凰城的印象作对比,我发觉变化真是太快了,也太大了。
我记得十年前进凤凰城时,要过一座桥,从桥上看下去,河水里浮游着几头水牛。水牛在河里懒洋洋地游着,露出硕大的头和头上的弯角,还有浅灰色的脊背。水色不清,浑而近浊,漂浮着有藤蔓的野草,据说是刚刚下过雨涨了水的缘故。这幕水牛戏水的景象就留在我这个北方人的记忆里。
这回一看见凤凰城,一看见那条河,自然不再陌生,却看不见水牛的姿容了。水变清了,大约没有落雨也就没有涨水,更看不见浮草;原先沙子泥土铺就的河岸,用水泥砌得整整齐齐,类似城市公园人工湖的堤岸了。我似乎隐隐生出某种缺失的惆怅。我又不敢说这种整修有什么不合适,却想着那泛着青草的泥岸伸展着的自然状态的曲线,再也不复存在了。
沈从文先生的旧居,我十年前看了一回,这次来仍然想再看一回。我从东正街拐进中营巷,就感到拥挤和熙攘,拥挤着的男男女女,都是因观瞻一位作家宅第的好奇心驱使。而这位作家生前却是落寞的,尽管住在繁华的北京,活着时几乎是蛰伏隐居,即使在胡同里迎面撞怀,乃至不经意间头与头碰撞得起了疙瘩,却谁也认不出个沈从文来。现在,先生早已弃居的老宅旧屋,却“下自成蹊”。据说一年四季都是络绎不绝的参观者,旅游旺季就这么拥挤着。
旧居左卧室背后,有一方小小的火塘,上边吊着一只水壶,四周摆着几只小板凳。使我自然地发生最生动的联想,家人或朋友,围坐在火塘边,听燃烧的劈柴噼啪响着,水壶里的水咝咝咝响着,沏一碗热茶,或叙友情,或议家事,该是怎样一番惬意和快活。
沈先生的墓地在半山上,山不高,却很幽静,曲径盘绕,杂树蔽荫。突兀看到一块碑石,刻着龙飞风舞的手书字体:“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初看吓了一跳,碑题内容似乎太硬,一下子竞反应不及。细看副题为“悼念从文表叔”。立碑题字者为大名鼎鼎的黄永玉。便把太硬和突兀的感觉隐压下来,慢慢嚼磨,反复体味个中内涵。
沈先生的墓,是以一块巨大的石头为标志,据说重达五吨。上边刻着沈先生自己的话:“照我思索,能理解人;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这应该是先生一生的哲思概括,也是一种复杂曲折的人生历程之后的生命体验,只可领悟,不敢评说。
据说这石头是黄永玉先生亲自为其表叔选择采掘来的,我便钦佩这位画坛大师超凡脱俗的审美取向,真是一块再恰切不过的石头。想先生平生不声不响,似乎也不爱热闹,悄悄走出凤凰,死后又悄然归于凤凰,不料热闹发生在死后,拥挤了旧宅老屋,又川流不息吵吵嚷嚷在坟头墓前。如果真有先生不死的幽灵,怎么承受得住……
我依着同行的朋友去河上乘一种专供游乐的小艇,河水清冽,暑气闷热暂得缓解。河边有人在洗衣淘米。女人洗着淘着,淘着洗着的还有男人。洗菜的男女似乎平平常常,洗衣的男女居然还用着棒槌。棒槌在石头上捶击衣服的响声听来悦耳,那是我自小在家门口的涝池边和灞河里听惯了的脆响乐声。
上岸后沿河边的小路走,不时有人拉着小车擦身而过,车上绷一顶遮阳的花布,车内置一张躺椅。花了几块钱的人坐在躺椅上。挣了几块钱的人拉着车子在小巷和河边跑着,供花了几块钱的人观光赏景。这是最简单最直白的一种关系,容不得多愁善感者说三道四。我看着觉得有点扎眼的,是一位坐在躺椅上的人的姿势,手里夹一支正燃着的纸烟,两条腿以八字撇开,搭在车子的两边,旁观者入目颇觉不雅。
沈先生如果活着,今日的凤凰在他的笔下会是怎样一番景致?
(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作者十年前来凤凰城“不著一字”,再次来时却写了这篇文章,这是因为作者认为自己要像沈从文那样,写出耐得咀嚼的文字。 |
B.文中的描写灵动而细致,有形有声,在石头上捶击衣服的棒槌声是“悦耳的”,就连作者想象壶里 的水也是“咝咝咝”作响的。 |
C.文中说“先生早已弃居的老宅旧屋,却‘下自成蹊”’一句中,“下自成蹊”既是实指,也包含了作者对沈从文先生人品的态度。 |
D.作者再次到凤凰时,笔下的凤凰少了初识时的惊喜,代之而来的是由表及里的沉思与回味,这些沉思与回味给读者以深沉的启示。 |
【小题3】文章结尾说:“沈先生如果活着,今日的凤凰在他的笔下会是怎样一番景致?”作者这样写在结构上和内容上分别有什么用意?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晶莹的泪珠
陈忠实
我手里捏着一张休学申请书朝教务处走着。
我要求休学一年。我写了一张要求休学的申请书。我在把书面申请交给班主任的同时, 又口头申述了休学的因由,发觉口头申述因为穷而休学的理由比书面申述更加难堪。好在班 主任对我口头和书面申述的同一因由表示理解,没有经历太多的询问便在申请书下边空白的 地方签写了“同意该生休学一年”的意见,自然也签上了他的名字和时间。他随之让我等一 等,就拿着我写的申请书出门去了,回来时那申请书上就增加了校长的一行签字,比班主任的字签得少自然也更简洁,只有“同意”二字,连姓名也简洁到只有一个姓,名字略去了。班主任对我说:“你现在到教务处去办手续,开一张休学证书。”
我敲响了教务处的门板,一位年轻的女先生正伏在米黄色的办公桌上,手里捉着长杆蘸 水笔在一厚本表册上填写着什么,并不抬头。我走到她的办公桌前鞠了一躬:“老师,给我 开一张休学证书。”然后就把那张签着班主任和校长姓名和他们意见的申请递放到桌子上。
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瞅了我一眼,拎起我的申请书来看着,长杆蘸水笔还夹在指缝之间。 她很快看完了,又专注地把目光留滞在纸页下端班主任签写的一行意见和校长更为简洁的意 见上面,似乎两个人连姓名在内的十来个字的意见批示,看去比我大半页的申请书还要费时 更多。她终于抬起头来问:
“就是你写的这些理由吗?”
“就是的。”
“不休学不行吗?”
“不行。”
“亲戚全都帮不上忙吗?”
“亲戚……也都穷。”
“可是……你休学一年,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见得能改变,一年后你怎么能保证复学呢?”
于是我就信心十足地告诉她我父亲的精确安排计划:待到明年我哥哥初中毕业,父亲谋 划着让他投考师范学校,师范生的学杂费和伙食费全由国家供给,据说还发三块钱零花钱。 那时候我就可以复学接着念初中了。我拿父亲的话给她解释,企图消除她对我能否复学的疑 虑:“我伯伯说来,他只能供得住一个中学生;俺兄弟俩同时念中学,他供不住。”
我没有做更多的解释,我不想再向任何人重复叙述我们家庭的困窘。
她放下夹在指缝间的木制长杆蘸水笔,合上一本很厚很长的登记簿,站起来说:“你等等,我就来。”我就坐在一张椅子上等待,总是止不住她出去干什么的猜想。过了一阵儿她回来了,情绪有些亢奋也有点激动,一坐到她的椅子上就说:“我去找校长了……”我明白了她的去处,似乎验证了我刚才的几种猜想中的一种,心里也怦然动了一下。她没有谈她找校长说了什么,也没有说校长给她说了什么。她现在双手扶在桌沿上低垂着眼,久久不说一句话。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扬起头来时我就发现,亢奋的情绪已经隐退,温柔妩媚的气色渐渐回归到眼角和眉宇里来了,似乎有一缕淡淡的无能为力的无奈。
她又轻轻舒了口气,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公文本在桌子上翻开,从笔筒里抽出那支木杆蘸水笔,在墨水瓶里蘸上墨水后又停下手,问:“你家里就再想不出办法了?”我看着那双带着忧郁气色的眼睛,忽然联想到姐姐的眼神。这种眼神足以使任何被痛苦折磨着的心平静下来,足以使任何被痛苦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灵魂得到抚慰,足以使人沉静地忍受痛苦和劫难而不至于沉沦。我突然意识到因为我的休学致使她心情不好这个最简单的推理,而在校长班主任和她中间,她恰好是最不应该产生这种心情的。她是教务处的一位年轻职员,平时就是在教务处做些抄抄写写的事,在黑板上写一些诸如打扫卫生的通知之类的事,我和她几乎没有 说过话,甚至至今也记不住她的姓名。我便说:“老师,没关系。休学一年没啥关系,我年 龄小。”她说:“白白耽搁一年多可惜!”随之又换了一种口吻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也认 得你。每个班前三名的学生我都认识。”我的心情突然灰暗起来而没有再开口。
她终于落笔填写了公文函,取出公章在下方盖了,又在切割线上盖上一枚合缝印章,吱 吱吱撕下并不交给我,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我的休学申请书抹上浆糊后贴在公文存根上。她 做完这一切才重新拿起休学证书交给我说:“装好。明年复学时拿着来找我。”我把那张硬 质纸印制的休学证书折叠了两番装进口袋。她从桌子那边绕过来,又从我的口袋里掏出来塞 进我的书包里,说:“明年这阵儿你一定要来复学。”
我向她深深地鞠了躬就走出门去。我听到背后咣当一声闭门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一声“等等”。她拢了拢齐肩的整齐的头发朝我走来,和我并排在廊檐下的台阶上走着,和我同时走出学校大门。
她这时才有一句安慰我的话:“我同意你的打算,休学一年不要紧,你年龄小。” 我抬头看她,猛然看见那双眼睫毛很长的眼眶里溢出泪水来,像雨雾中正在涨溢的湖水,泪珠在眼里打着旋儿,晶莹透亮。我迅即垂下头避开目光。要是再在她的眼睛里多驻留一秒,我肯定就会嚎啕大哭。我低着头咬着嘴唇,脚下盲目地拨弄着一颗碎瓦片来抑制情绪,感觉到有一股热辣辣的酸流从鼻腔倒灌进喉咙里去。我后来的整个生命历程中发生过多少次这种 酸水倒流的事,而倒流的渠道却是从十四岁刚来到的这个生命年轮上第一次疏通的。第一次 疏通的倒流的酸水的渠道肯定狭窄,承受不下那么多的酸水,因而还是有一小股从眼睛里冒 出来,模糊了双眼,顺手就用袖头揩掉了。我终于扬起头鼓起劲儿说:“老师……我走咧……” 她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头:“记住,明年的今天来报到复学。”
我看见两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睫毛上滑落下来,掉在脸鼻之间的谷地上,缓缓流过一段就 在鼻翼两边挂住。我再一次虔诚地深深鞠躬,然后就转过身走掉了。
我今天终于把几近四十年前的这一段经历写出来的时候,对自己算是一种虔诚祈祷,当 各种欲望膨胀成一股强大的浊流冲击所有大门窗户和每一个心扉的当今,我便企望自己如女 老师那种泪珠的泪泉不致堵塞更不敢枯竭,那是滋养生命灵魂的泉源,也是滋润民族精神的泉源哦……
(有删节)
【小题1】理解下列句子中加点词语的含义。(1)亢奋的情绪已经隐退。
(2)而倒流的渠道却是从十四岁刚来到的这个生命年轮上第一次疏通的。
【小题2】文章第2段写到班主任和校长有何作用?
【小题3】赏析文中画线的句子。
【小题4】结合全文,阐释“晶莹的泪珠”的多重意蕴。
晶莹的泪珠
陈忠实
我手里捏着一张休学申请书朝教务处走着。
我要求休学一年。我写了一张要求休学的申请书。我在把书面申请交给班主任的同时, 又口头申述了休学的因由,发觉口头申述因为穷而休学的理由比书面申述更加难堪。好在班 主任对我口头和书面申述的同一因由表示理解,没有经历太多的询问便在申请书下边空白的 地方签写了“同意该生休学一年”的意见,自然也签上了他的名字和时间。他随之让我等一 等,就拿着我写的申请书出门去了,回来时那申请书上就增加了校长的一行签字,比班主任的字签得少自然也更简洁,只有“同意”二字,连姓名也简洁到只有一个姓,名字略去了。班主任对我说:“你现在到教务处去办手续,开一张休学证书。”
我敲响了教务处的门板,一位年轻的女先生正伏在米黄色的办公桌上,手里捉着长杆蘸 水笔在一厚本表册上填写着什么,并不抬头。我走到她的办公桌前鞠了一躬:“老师,给我 开一张休学证书。”然后就把那张签着班主任和校长姓名和他们意见的申请递放到桌子上。
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瞅了我一眼,拎起我的申请书来看着,长杆蘸水笔还夹在指缝之间。 她很快看完了,又专注地把目光留滞在纸页下端班主任签写的一行意见和校长更为简洁的意 见上面,似乎两个人连姓名在内的十来个字的意见批示,看去比我大半页的申请书还要费时 更多。她终于抬起头来问:
“就是你写的这些理由吗?”
“就是的。”
“不休学不行吗?”
“不行。”
“亲戚全都帮不上忙吗?”
“亲戚……也都穷。”
“可是……你休学一年,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见得能改变,一年后你怎么能保证复学呢?”
于是我就信心十足地告诉她我父亲的精确安排计划:待到明年我哥哥初中毕业,父亲谋 划着让他投考师范学校,师范生的学杂费和伙食费全由国家供给,据说还发三块钱零花钱。 那时候我就可以复学接着念初中了。我拿父亲的话给她解释,企图消除她对我能否复学的疑 虑:“我伯伯说来,他只能供得住一个中学生;俺兄弟俩同时念中学,他供不住。”
我没有做更多的解释,我不想再向任何人重复叙述我们家庭的困窘。
她放下夹在指缝间的木制长杆蘸水笔,合上一本很厚很长的登记簿,站起来说:“你等等,我就来。”我就坐在一张椅子上等待,总是止不住她出去干什么的猜想。过了一阵儿她回来了,情绪有些亢奋也有点激动,一坐到她的椅子上就说:“我去找校长了……”我明白了她的去处,似乎验证了我刚才的几种猜想中的一种,心里也怦然动了一下。她没有谈她找校长说了什么,也没有说校长给她说了什么。她现在双手扶在桌沿上低垂着眼,久久不说一句话。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扬起头来时我就发现,亢奋的情绪已经隐退,温柔妩媚的气色渐渐回归到眼角和眉宇里来了,似乎有一缕淡淡的无能为力的无奈。
她又轻轻舒了口气,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公文本在桌子上翻开,从笔筒里抽出那支木杆蘸水笔,在墨水瓶里蘸上墨水后又停下手,问:“你家里就再想不出办法了?”我看着那双带着忧郁气色的眼睛,忽然联想到姐姐的眼神。这种眼神足以使任何被痛苦折磨着的心平静下来,足以使任何被痛苦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灵魂得到抚慰,足以使人沉静地忍受痛苦和劫难而不至于沉沦。我突然意识到因为我的休学致使她心情不好这个最简单的推理,而在校长班主任和她中间,她恰好是最不应该产生这种心情的。她是教务处的一位年轻职员,平时就是在教务处做些抄抄写写的事,在黑板上写一些诸如打扫卫生的通知之类的事,我和她几乎没有 说过话,甚至至今也记不住她的姓名。我便说:“老师,没关系。休学一年没啥关系,我年龄小。”她说:“白白耽搁一年多可惜!”随之又换了一种口吻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也认 得你。每个班前三名的学生我都认识。”我的心情突然灰暗起来而没有再开口。
她终于落笔填写了公文函,取出公章在下方盖了,又在切割线上盖上一枚合缝印章,吱 吱吱撕下并不交给我,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我的休学申请书抹上浆糊后贴在公文存根上。她 做完这一切才重新拿起休学证书交给我说:“装好。明年复学时拿着来找我。”我把那张硬质纸印制的休学证书折叠了两番装进口袋。她从桌子那边绕过来,又从我的口袋里掏出来塞进我的书包里,说:“明年这阵儿你一定要来复学。”
我向她深深地鞠了躬就走出门去。我听到背后咣当一声闭门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一声“等等”。她拢了拢齐肩的整齐的头发朝我走来,和我并排在廊檐下的台阶上走着,和我同时走出学校大门。
她这时才有一句安慰我的话:“我同意你的打算,休学一年不要紧,你年龄小。” 我抬头看她,猛然看见那双眼睫毛很长的眼眶里溢出泪水来,像雨雾中正在涨溢的湖水,泪珠在眼里打着旋儿,晶莹透亮。我迅即垂下头避开目光。要是再在她的眼睛里多驻留一秒,我肯定就会嚎啕大哭。我低着头咬着嘴唇,脚下盲目地拨弄着一颗碎瓦片来抑制情绪,感觉到有一股热辣辣的酸流从鼻腔倒灌进喉咙里去。我后来的整个生命历程中发生过多少次这种 酸水倒流的事,而倒流的渠道却是从十四岁刚来到的这个生命年轮上第一次疏通的。第一次疏通的倒流的酸水的渠道肯定狭窄,承受不下那么多的酸水,因而还是有一小股从眼睛里冒出来,模糊了双眼,顺手就用袖头揩掉了。我终于扬起头鼓起劲儿说:“老师……我走咧……” 她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头:“记住,明年的今天来报到复学。”
我看见两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睫毛上滑落下来,掉在脸鼻之间的谷地上,缓缓流过一段就 在鼻翼两边挂住。我再一次虔诚地深深鞠躬,然后就转过身走掉了。
我今天终于把几近四十年前的这一段经历写出来的时候,对自己算是一种虔诚祈祷,当 各种欲望膨胀成一股强大的浊流冲击所有大门窗户和每一个心扉的当今,我便企望自己如女 老师那种泪珠的泪泉不致堵塞更不敢枯竭,那是滋养生命灵魂的泉源,也是滋润民族精神的泉源哦……
(有删节)
【小题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在“亢奋的情绪已经隐退”这句话中,亢奋的含义是指极度兴奋,“她”竭力与校长陈情,为不让“我”休学而做努力。 |
B.“而倒流的渠道却是从十四岁刚来到的这个生命年轮上第一次疏通的”其中“疏通”能够表明因休学而产生的自卑痛苦、对未来前途担忧等压抑的情绪因得到理解和安慰而释放。 |
C.文中画线的句子中运用了动作、语言、心理描写来充分具体的体现主要与次要人物之间的关系。 |
D.文中画线的句子中女教员希望“我”一定要准时回来复学,体现了女教员对我的真切关心和期待。 |
【小题3】结合全文,阐释“晶莹的泪珠”的多重含义。
霞光灿烂的早晨
陈忠实
不管夜里睡得多么迟,饲养员恒老八准定在五点钟醒来。屋里静极了,耳边没有了骡马踢踏的骚动声音,也没有牛倒嚼时磨牙的声音。
恒老八坐起来的时候,猛乍想起,昨日后晌,队里已经把牲畜包养到户了。他昨晚睡在这里,是队长派他看守一时来不及挪走的农具草料。窗外很黑,隐隐传来一声鸡啼。他又钻进被窝,却怎么也不能再次入睡……
编上了号码的纸块儿,盖着队长的私人印章,揉成一团,掺杂在许多空白纸块揉成的纸团当中,一同放到碗里,摇啊搅啊。队长端着碗,走到每一个农户的户主面前,由他们随意拣出一只来……队里给牲畜核了价,价钱比牲畜交易市场的行情低得多了,而且是三年还清。这样的美事,谁不想抓到手一匹马或一头牛哩!八老汉早在心里祈愿,要是能抓到那头母牛就好了。可惜,这牛到了杨三家里,明年准定生出一头小牛犊,人家的小院里,该是怎样一种生气勃勃的气派……他嫉妒起杨三来了。
杨恒老汉为公社整整喂了十九年牲畜了。十九年来,他睡在塬坡上的这间饲养棚里。无数个日日夜夜,牛马嚼草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和谐悦耳。牛马的粪便和草料混合的气味,灌进鼻孔,渗透进衣裤的布眼儿……可惜!没有抓到一头!这样的生活今天完结啰!从明天开始,他就要在自个的责任田里劳作了。
木格窗户透出一缕缕微微的亮光。山野里传来一声声沉重的吭哧声,伴和着车轮的吱吱响。一听见别人干活,恒老八躺不住了,他拉开门栓,一股初冬的寒风迎面扑来,让他打个寒颤。从村庄通到塬坡上来的小路上,有人躬着腰,推着独轮小车,前头有婆娘肩头挂着绳拽着。那是杨云山嘛!狗东西,杨庄第一号懒民,混工分专家,刚一包产到户,天不明就推粪上坡了。勤人倒不显眼,懒民比一般庄稼人还积极了。他想笑骂那小子几句,想想又没有开口。既然懒民都赶紧给责任田施冬肥,恒老八这样的正经庄稼人还停得住么?回,赶紧回去。
恒老八下了坡,刚到村口,老伴迎面走来;“人家都给麦地上粪哩,你倒好,睡到这时光!”
“八叔━—”玉琴跑着喊着,挡在当面,“我那头黄牛,不吃草咧,你去给看看——”
不等老八开口,八婶转过身来:“各家种各家的地,过各家的日月了。他给你家去看牛病,谁给他记工分?”
“你这人——”老八瞪起眼,盯着老伴。这样的话,居然能说得出口来,还说她贤明哩!
“嗨呀!我说笑话嘛!”八婶勉强笑笑,算是圆了场,转身走了。
牛只是夜里受了凉,没什么大碍。八老汉给牛扎了针,又叮嘱了几句。婆媳二人要留他吃饭,挽留不住,说着感恩戴德的话,送到门口。他在饲养室里多少次治好牛马的小伤小病,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如今却受到这样的款待,真是叫八老汉感慨系之。
老远就看见公社郑书记站在自家门口的粪堆前,帮老伴敲碎冻结的粪疙瘩,还笑着说着什么。郑书记一大早到村里来,有啥事呢?
“老杨,听说你舍不得那些牛马,还落了泪?”郑书记哈哈笑着,“是吗?”
老八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信哩!你为那些四条腿熬费过心血,有感情哩!”郑书记蹲下来,掏出烟袋。“分了牲畜后,现在好多三十来岁的年轻社员不会喂牲畜。问题很普遍。我今日来,想请你到咱公社广播站,讲讲牛马经。”
“我说不了话……”老八着实慌了。
“好多人要求请你讲哩!”郑书记说,“我还得找队长,要帮社员安排好牲畜棚圈。一言为定,明天晚上到公社来,我在广播站等你。讲一小时两块,按教授级付款!”
太阳已经升到碧蓝的天际,雾气已经散尽,冬日的阳光,温暖灿烂,街道里的柴禾堆,一家一户的土打围墙,红的或蓝的房瓦,光秃秃的树枝,都沐浴在一片灿烂的晨光里。
“跟你商量一件事。”恒老八对着扑出灶堂的火焰点着旱烟,给老伴说,“咱得买牛。庄稼人不养牛,抓摸啥呢?一年务育一头牛犊,两年就翻身了。现时处处包产到户,牛价月月涨。我没旁的本事,喂牛嘛,嗨嗨……”
老伴端出一碗荷包蛋,放到老八面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居然嗔声媚气地说:
“吃吧!吃得精神大了,再满村跑着去给人家看牛看马……”
老八却像小孩一样笑眯了眼睛。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开头写了醒后难眠的恒老八对抓阄场景、饲养员生涯的回忆,反映出恒老八自私自利的性格以及始终不忘并渴望延续过去美好的时光的心理。 |
B.恒老八多年饲养牛马,又为离开牲畜而流泪,也十分渴望抓到母牛,最后打算自己买牛,表明他对牛马的喜爱和专长,农村改革就应该人尽其才。 |
C.小说对郑书记着墨不多,但从他请恒老八讲牛马经、要帮社员安排牲畜棚圈等细节,可以看出即使包产到户也需要政府干部统筹指导,提升社员文化素质。 |
D.八婶“嗔声媚气”的语气包含着微妙的情感,表面上嗔怪丈夫去帮人“看牛看马”,在心里她其实十分支持丈夫的做法,并引以为傲。 |
【小题3】农村政策的变革,改变了老百姓的思想观念和精神面貌,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恒老八发生了哪些变化。
汽笛·布鞋·红腰带
陈忠实
①他那时刚刚勒上头一条红腰带。这是家乡人遇到本命年时避灾禳祸乞福的吉祥物。半年以后,他勒着这根保命带到30里外的历史名镇灞桥去报考中学。领着他们去报考的是一位40多岁的班主任,姓杜。
②这是一次真正的人生之旅。
③为了这第一次走出家门三公里以外的旅行,他昨夜激动慌惧得几乎不能成眠。他肩头挎着一只书包,包里装着课本、一只毛笔和一只墨盒、几个混面馍馍,还有一块洗脸擦脸用的布巾……却连一分钱也没有。
④开始,他和老师、同学相跟着走,大约走出十多里路也不觉得累。后来的悲剧是从脚下发生的。他感觉脚后跟有点疼,脱下鞋来看了看,鞋底磨透了,脚后跟上磨出红色的肉丝淌着血。母亲纳扎的布鞋鞋底经不住砂石的磨砺。当他看到脚后跟上的血肉时便怯了,步子也慢了。杜老师和一位大同学倒追过来,他立即擦干了眼泪。抬脚触地时的痛楚引发了他内心的卑怯,他没有说明鞋底磨透脚跟磨烂的事,他怕那些穿耐磨的胶底鞋的同学笑自己的穷酸。
⑤他已经看不见那支小小的赶考队列了。他终于下狠心从书包里摸出那块擦脸用的布巾包住一只脚,踮着脚尖跛着往前赶,走了一段路程,布巾磨透了,他把布中倒过来再包到脚上,直到那布巾被踩磨得稀烂。他最后从书包里拿出了课本,一扎一扎撕下来塞进鞋窝……那些纸张更经不住砂石的蹭磨,直到课本被撕光,走进考场的最后一丝勇气终于断灭了。
⑥伟大的转机在他完全崩溃刚刚坐下的时候发生了,他听到了一声火车汽笛的嘶鸣。
⑦他被震得从路边的土地上弹跳起来,惊惧慌乱而茫然四顾,终于看见一股射向蓝天的白烟和一列呼啸奔驰过来的火车。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见火车,第一次听见火车汽笛的鸣叫。列车飞驰过去,绿色的车厢,绿色的窗帘和白色的玻璃,启开的窗户晃过模糊的男人或女人的脸,还有一个把手伸出窗口的男孩的脸……直到火车消失在柳林丛中,直到柳树梢头的蓝烟渐渐淡化为乌有,直到远处传来不再那么令人震慑而显得悠扬的汽笛声响,他仍然无法理解火车以及坐在火车车厢里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滋味儿;坐在火车上的人瞧见一个穿着磨透了鞋底磨烂了脚后跟的乡村娃子会是怎样的眼光,尤其是那个和他年纪相仿已经坐着火车旅行的男孩。
⑧天哪!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坐着火车跑而根本不用双脚走路!他用双脚赶路却穿着一双磨穿了底磨烂了脚后跟的布鞋一步一蹭血地踯躅!他无端地愤怒了:不能永远穿着没有厚底的破布鞋走路……他把残留在鞋窝里的烂布绺烂纸屑腾光倒净,咬着牙重新举步。脚后跟还在淌血还疼,走过一阵儿竞然奇迹般地不疼了,似乎那越磨越烂得深的脚后跟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属于另一个怯懦者的……在离考场还有一二里的地方,他终于赶上了老师和同学。
⑨后来他成为一个作家,这个作家回顾整个生命历程的时候,所有经过的欢乐已不再成为欢乐,所有经历的苦难挫折引起的痛苦亦不再是痛苦,而是变成了只有自己可以理解的生命体验,剩下的还有一声储存于生命磁带上的汽笛鸣叫和一双磨透了鞋底的布鞋。
⑩他想给进入花季刚刚勒上头一条或第二条红腰带的朋友致以祝贺,无论往后的生命历程中遇到怎样的挫折,怎样的委屈,不要动摇也不必辩解,走你认定了的路吧!因为任何动摇包括辩解,都会耗费心力,耗费生命,不要耽搁了自己的行程。
(有改动)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他”穿着母亲纳扎的布鞋,脚后跟被砂石磨出了血,暗示了母亲的亲情敌不过现实的寒酸与残酷,使文章显得含蓄而又深沉。 |
B.“他”想到自己与火车上的人的差距,变得十分愤怒,强忍着疼痛,走到终点,战胜了自己的怯懦,成了他独特的生命体验。 |
C.本文描写了“他”在去报考中学的路途中不断变化的心理,由开始的激动,到后来的卑怯、崩溃,最后又产生了希望,充满了勇气。 |
D.本文运用记叙、描写、抒情、议论等多种表达方式,叙写了作家青年时期的一次赶考经历,表明了对待生活该有的信念与态度。 |
【小题3】文章为何将这次赶考经历称为“人生之旅”?请结合文本谈谈自己的体会。
信任
陈忠实
罗坤家的罗虎儿把贫协主任罗梦田老汉的儿子田顺打了。
这一架打得糟糕!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罗坤背着手,烦躁的心情急忙稳定不下来。
贫协主任罗梦田老汉在“四清”运动中,是工作组依靠的人物,在给罗坤补划地主成分问题上,盖有他的大印。在罗坤被专政的十多年里,他怨恨过梦田老汉。有时候又一想,“四清”运动工作组那个厉害的架势,倒有几个人顶住了?他又原谅梦田老汉了。今年春天,他的问题终于平反了,恢复了党籍,支部改选,党员们一口腔又把他拥到罗村大队最高的领导位置上,他流了眼泪……
他想找梦田老汉谈谈,一直没谈成。倔得出奇的梦田老汉执意回避和他说话。
罗坤径直朝梦田老汉的门楼走去。小院里停着一辆自行车,车架上挂着米袋面包和衣物之类,大约是准备送给伤者的。上房里屋里,传出一伙人嘈嘈的议论声。
说话的声音都是熟悉的,是几个“四清”运动的积极分子和梦田的几个本家。罗坤停了步,走进去会使大家都感到难堪。他站在院中,大声喊:“梦田哥!”
屋里谈话声停止了。
梦田老汉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并不下来。
罗坤走到跟前:“顺娃伤势咋样?”
“死了拉倒!”梦田老汉气哼哼地顶撞。
“我说,老哥!先给娃治病要紧!”罗坤说,“只要顺娃没麻达,事情跟上处理。”
“算咧算咧!”梦田老汉摇着手,“棒槌打人手抚摸,装样子做啥!”
说着,跨下台阶,推起车子,出了门楼。
罗坤站在院子当中,麻木了,血液涌到脸上,烧臊难耐,他是六十开外的人了,应当是受人尊重的年龄啊!他走出这个门楼的时候,竟然不小心撞在门框上。
走进自家门,屋里围了一脚地人,罗坤溜了一眼,看出站在这儿的,大都是“四清”运动和自己一块挨过整的干部或他们的家属。他们正在给胆小怕事的老伴儿宽解。
罗坤黑煞着脸,表示出对所有前来撑腰打气的好心人的冷淡。他不理睬任何人,对他的老伴儿说:“取五十块钱!”老伴儿问:“做啥?”“到医院去!”
罗坤给缩在案边的小女儿说:“去,把治安委员和团支书叫来!叫马上来!”
治安委员和团支书后脚跟着前脚来了。罗坤说:“你俩把今日打架的事调查一下,给派出所报案。”
治安委员说:“咱大队处理一下算咧!”
“不,这事要派出所处理!”罗坤说,“这不是一般打架闹仗!”
说罢,罗坤站起身,拎起老伴儿已经装上了馍的口袋,推起车子,头也不回,走出门去。朦朦月光里,他跨上车子,上了大路。
整整五天里,老支书坐在大顺的病床边,喂汤喂药,端屎端尿,感动得小伙子直流眼泪。第七天,伤口拆了线,大顺的头上缠着一圈白纱布出院了。
办公室里,坐着大队委员会的主要干部,还有派出所所长老姜和两个民警,空气紧张。
姜所长告诉罗坤,经上级公安部门批准,要对罗虎执行法律:行政拘留半个月。他来给大队干部打招呼,大队长罗清发坚持不服判处。
“执行吧,没啥可说的!”罗坤说,“法律不认人!”
罗坤瞧一眼儿子,转过脸去,摸着烟袋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民警把虎儿推出门的一刹那,一直坐在墙角,瞪着眼、噘着嘴的贫协主任梦田老汉,突然立起,扑到罗坤当面,一扑踏跪了下去,哭了起来:“兄弟,我对不住你……
罗坤赶忙拉起梦田老汉,把他按坐在板凳上。梦田老汉又扑到姜所长面前,鼻涕眼泪一起流:“所长,放了虎娃,我……哎哎哎……”
这当儿,在门口,大顺搂着虎儿的头流泪了,虎儿望着大顺头上的白纱布,眼皮耷拉下来,鼻翼在急促地扇动着。
虎儿挣脱开大顺的胳膊,转进门里,站在爸爸面前,两颗晶莹的泪珠滚了出来:“爸,我这阵儿才明白,罗村的人拥护你的道理了!”说罢,他走出门去。
罗村的干部们重新在办公室坐下,抽烟,没人说话,又不散去。
罗坤坐在那里,瞧着已经息火而略显愧色的大队长,和干部们说:
“同志们,我们罗村的内伤不轻!我想,做过错事的人会慢慢接受教训的,我们挨过整的人把心思放远点儿,不要把这种仇气,再传到咱们后代的心里去!”
办公室门里门外,屏声静气,好多人,干部和社员,男人和女人,眼里蓬着泪花,那晶莹的热泪下,透着希望,透着信任……
1979.5小寨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说着,跨下台阶,推起车子,出了门楼”,梦田老汉边说边往外走,把罗坤硬生生丢在院中,语言顶撞,行为极端,表现了他对罗坤的不满。 |
B.“罗坤黑煞着脸,表示出对所有前来撑腰打气的好心人的冷淡”“不理睬任何人”,主要是因为罗坤还没有从刚才被梦田老汉的羞辱中走出来。 |
C.小说的结尾写“干部和社员,男人和女人,眼里蓬着泪花,那晶莹的热泪下,透着希望,透着信任……”照应了小说的题目——信任。 |
D.小说从罗村人两个派别互相抵触不信任写起,到最后两派捐弃前嫌,弥合伤口走向信任,反映了当时人们终于从狭隘固执走向开放包容。 |
【小题3】小说塑造的罗坤这位村干部形象,具备哪些优秀品质?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父亲的树
陈忠实
又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原下的老家了。终于有了回家的机会,也有了回家的轻松,更兼着昨夜一阵小雨,把燥热浮尘洗净,也把自己都记不清的烦扰洗去。
进门放下挎包,先蹲到院子拔草。这是我近年间每次回到原下老家的必修课。或者说,每次回家事由里不可或缺的一条,春天夏天拔除院子里的杂草,给自栽的枣树柿树和花草浇水;秋末扫落叶,冬天铲除积雪,每一回都弄得满身汗水灰尘,手染满草的绿汁。温习少年时期割草以及后来从事农活儿的感受,常常获得一种单纯和坦然。
前院的草已铺盖了砖地,无疑都是从砖缝里冒出来的。两月前回家已拔得干干净净,现在又罩满了。我的哥哥进门来,也顺势蹲下拔草,和我间间断断说着家里无关紧要的话。我们兄弟向来就是这样,见面没有夸张的语言行为,也没有亲热的动作,平平淡淡里甚至会让人产生其他猜想,其实大半生里连一句伤害的话从来都没有说过,更谈不到脸红脖子粗的事了。世间兄弟姊妹有种种相处的方式,我们却是于不自觉里形成这种习惯性的状态。说话间不觉拔完了草,之后便坐在雨篷下说闲话,想到什么人什么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雨篷下透过围墙上方往外望去,大门外场塄上的椿树直撑到天空。记不清谁先说到这棵树,是说这椿树当属村子里现存的少数几棵最大的树,却引发了我的记忆,当即脱口而出,这是咱爸栽的树。
我便说起这棵椿树的由来。大约是在“三年困难”中最困难的一年,我正上高中,周日回到家,父亲在生产队出早工回来,肩上扛着镢头,手里攥着一株小树苗。我在门口看见,搭眼就认出是一株椿树苗子。坡地里这种野生的椿树苗子到处都有,那时椿树结的荚角随风飘落,在有水分的土壤里萌芽生根,一年就可以长到半人高的树秧子。这种树秧如长在梯田塄坎的草丛中,又有幸不被砍去当柴烧,就可能长成一棵大椿树;如若生长在坡地梯田里,肯定会被连根挖除晒干当作好柴火,怕其占地影响麦子生长。父亲手里攥着的这根椿树苗子是一个幸运者,它遇到父亲,不是被扔在门前的场地上晒干了当柴烧,而是要郑重地栽植,正经当作一棵望其成材的树,进入郑重的保护禁区。
我对父亲的一个尤为突出的记忆,就是他一生爱栽树。他是个农民,除了农作本职外,业余爱好就是栽树。我家在河川的几块水地,地头的水渠沿上都长着一排小叶杨树。地头的水渠里大半年都流淌着从灞河里引来的自流水,杨树柳树得了沃土好水的滋养,迎着风如手提般长粗长高。我的父亲还指望着在地头渠沿培植的这些杨树,能补贴家用,能供给哥和我的学杂费用。
我在每个夏天的周日从学校回到家中,便要给父亲的那棵椿树秧子浇一桶水。这树秧长得很好,新发出的嫩枝竟然比原来的杆子还粗,肯定是水肥充足的缘由。这椿树就一直长着,直到现在。每隔一段时日抽空回到老家,到门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棵椿树,父亲就站在我的眼前,树下或门口;我便没有任何孤独空虚,没有任何烦恼……
现在,在祖居的宅院里,两个年过花甲的兄弟,坐在雨篷下,不说官场商场,不议谁肥谁瘦,却于无意中很自然地说起父亲的两棵树。父亲去世已经二十五年,他经手盖的厦屋和承继的祖宗的老房都因朽木蚀瓦而难以为继,被我们拆掉换盖成水泥楼板的新房子,只留下他亲手栽的两棵树还勃勃生机,一棵满枝尖锐硬刺的皂荚树,守护着祖宗的坟墓园,一棵期望成材做门窗的椿树,成为一种心灵的感应的象征,撑立在家院门口,也撑立在儿子们的心里。
每到农历六月,麦收之后的暑天酷热,这椿树便放出一种令人停留贪吸的清香花味,满枝上都绣集着一团团比米粒稍大的白花儿,招得半天蜜蜂,从清早直到天黑都嗡嗡嘤嘤的一片蜂鸣,把一片祥和轻柔的吟唱撒向村庄,也把清香的花味弥漫到整个村庄的街道和屋院。每年都在有机缘回老家时闻到椿树花开的清香,陶醉一番,回味一回,温习一回父亲。今年却因这事那事把花期错过了,便想,明年一定要赶在椿树花开的时日回到乡下,弥补今年的亏空和缺欠。那是父亲留给这个世界也留给我的椿树,以及花的清香。
(选自《陈忠实自选散文集》,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作者回老家拔草常常能获得一种单纯和坦然,原因是回老家后可以把在城里的很多丧气的烦乱事统统抛掉,不必去想。 |
B.文中“我”和哥哥拔草和闲聊的情景,表明他们兄弟间关系平淡又真实,同时还引出下文对父亲栽树的回忆,与倒数第二段构成照应的关系。 |
C.从文中看,父亲栽树有两个根本原因:一是可以通过种树卖钱来补贴家用,二是能够供给哥哥和“我”上学的费用。 |
D.文章最后一段描写了椿树迷人的花香,但“我”却因事而错过,没能看到这美好的情景,字里行间流露出惋惜之情。 |
【小题3】有人认为这篇散文叙述的只是作为平凡父亲的平凡小事;有人认为,这篇散文情感真挚,意蕴丰富。请结合本文内容谈谈你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