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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逃同志
韩少功

雾峰村在普同村的上方,山林覆盖更为广阔,道路更为崎岖险峻。那里也有一个战争年代留下来的“逃兵”——大家不知道他的姓名,只能这样叫。稍微客气一点,就叫他“老逃” 或者“逃夫子”。在乡干部在场的一类正规场合,人们舌头一溜也许就叫成了“逃同志”。听那人的口音,他是四川或云南人,只是说不清自己的来处,甚至说不清自己的姓名、年龄以及家人情况。他很可能是在战场上被炮弹炸疯了,失去记忆了。这样的人没法遣返。

暂时留下来先混一口饭吃,是当年县人武部的安排。

老逃一留下来就是好几十年,成了雾峰村的合法村民。他虽然有些呆笨,但为人忠厚本分,干活也卖力,挖茶山或者修渡槽都是一把好手,还学会了说本地话。只是年老力衰以后, 在这里无亲无故,晚景有些凄凉。几年前的一天,他大雪天去砍柴,摔了一跤,落了个中风,全身瘫痪,连自己找口水喝也犯难了。当时赶上人民公社散伙,分田又分山,只差没有把几 间公屋拆了分砖瓦,各家自扫门前雪。一个瘫子,而且是个无名无姓的瘫子,哪一家愿意接 纳收留?

村长老杨为此急得一宵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赶到木匠家里说:“你牛皮哄哄,说你什 么东西都做得出?”木匠说那是不假。村长说:“那好,你给我做一样东西。”木匠问要做 什么。村长说:“这样东西要有几用:抬起来是个担架,放下来是张椅子,打开来是张床。” 木匠不明白对方要这个有何用。村长说:“这你不要管,你只管做好就是。”

木匠费了一番心思,三天之后果然把一个多功能担架发明出来了。老杨便召集全村人来 看新式装备:“逃夫子瘫了,这你们是知道的。他没有后人,你们也是知道的。老班子说过, 孤寡残疾都有所养,这是天道,何况我们还是社会主义呢。所以从今以后大家都要伸一只手。 逃兵要在村里吃轮饭,今天从我家轮起。我说清楚了,规矩要立三条:一是主家吃什么,他 就要吃什么;二是每天要抬进屋,不能让他睡阶基;三是每一家管送不管接,但送人时要保 证他身上干净,没气味,不然下方家可以不接。你们听清楚了吗?”

有两三个人不大乐意,但嘀咕了一阵,见规矩一视同仁,也不好说什么。

从此以后,老逃瘫了两年多,也就吃了两年多的百家饭,算是没饿着也没冻着,身上也没怎么臭,被村民们一直服侍到最后一刻。临终前,他瞪大眼睛看来看去,看着担架边的人, 咬住最后一口气,硬挺着脖子,就是不死。

旁人说:“你的寿衣早准备好了,放心吧。” 他眼里没什么反应。 旁人又说:“你的料(棺木)也有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他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脸上憋得通红。

这可难住了大家。有人说:“他兴怕是要找杨老倌?”这一说,大家都觉得像,于是赶 快差人去找村长。当时老杨在县城里做木材生意,听到消息后深夜赶回来,一进门没顾上擦 汗,就抓住了逃兵的手。果然,逃兵一见到他,目光微微一颤,转而变得柔和与安详。他没 有说话,只是随着两脚使劲一蹬,眼皮慢慢地合上了,但留下一条缝,得由老杨去抹一把。

他最后的神情不像个老人,倒像个孩子,似乎对即将开始的远行有点害怕,得抓住父母的手,才有几分心安。

村里给他缝了一套衣服,打了副棺木,放了一挂鞭炮,让他善终入土。只是墓碑没法立,因为谁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岁。他到底是来自红军,抑或来自国军,抑或来自土匪流寇,更无人知晓。总不能只在墓碑上刻下“逃兵”二字吧?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第一句话交代故事发生的地点、环境,为人物活动以及后文情节发展提供了自然背景。
B.人民公社散伙后,为年老力衰、全身瘫痪的老逃无人照料,村长老杨急得一宵没睡好,一早就找木匠的情节,刻画出老杨善良、热心的村干部形象。
C.小说运用神态描写、动作描写展现了“老逃”在临终前的情景,并比喻成远行的孩子要拉住父母的手。这样写既突出了他对老杨的特殊情感,又增加了小说的抒情色彩。
D.小说通过质朴、生动的语言,按照时间顺序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人民公社”时代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故事。但揭示的主题却现实感极强,启发读者思考如何赡养老人。
【小题2】简要分析文中划线情节的作用。
【小题3】小说的结尾说“他到底是来自红军,抑或来自国军,抑或来自土匪流寇,更无人知晓”, 作者这样写的意图是什么,请结合材料加以探究。
当前题号:1 | 题型:现代文阅读 | 难度:0.99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青龙偃月刀

韩少功

何爹剃头几十年,是个远近有名的剃匠师傅。无奈村里的脑袋越来越少,包括好多脑袋打工去了,好多脑袋移居山外了,好多脑袋入土了,算一下,生计越来越难以维持——他说起码要九百个脑袋,才够保证他基本的收入。这还没有算那些一头红发或一头绿发的脑袋。何爹不愿趋时,说年轻人要染头发,五颜六色地染下来,狗不像狗,猫不像猫,还算是个人?他不是不会染,是不愿意染。师傅没教给他的,他绝对不做。结果,何爹的生意一天天更见冷清。我去找他剪头的时候,在几间房里寻了个遍,才发现他在竹床上睡觉。

“今天是初八,估算着你是该来了。”他高兴地打开炉门,乐滋滋地倒一盆热水,大张旗鼓进入第一道程序:洗脸清头。“我这个头是要带到国外去的,你留心一点剃。”我提醒他。“放心,放心!建伢子要到阿联酋去煮饭,不也是要出国?他也是我剃的。”

洗完脸,发现停了电。不过不要紧,他的老式推剪和剃刀都不用电——这又勾起了他对新式美发的不满和不屑:“你说,他们到底是人剃头呢,还是电剃头呢?只晓得操一把电剪,一个吹筒,两个月就出了师,就开得店,那也算剃头?更好笑的是,眼下婆娘们也当剃匠,把男人的脑壳盘来拨去,耍球不是耍球,和面不是和面,成何体统?男人的头,女子的腰,只能看,不能挠。这句老话都不记得了么?”

我笑他太老腔老板,劝他不必过于固守男女之防。

“好吧好吧,就算男人的脑壳不金贵了,可以由婆娘们随便来挠,但理发不用剃刀,像什么话呢?”他振振有词地说,剃匠剃匠,关键是剃,是一把刀。剃匠们以前为什么都敬奉关帝爷?就因为关大将军的功夫也是在一把刀上,过五关,斩六将,杀颜良,诛文丑,于万军之阵取上将军头颅如探囊取物。要是剃匠手里没有这把刀,起码一条,光头就是刨不出来的,三十六种刀法也派不上用场。”

我领教过他的微型青龙偃月。其一是“关公拖刀”:刀背在顾客后颈处长长地一刮,刮出顾客麻酥酥的一阵惊悚,让人十分享受。其二是“张飞打鼓”:刀口在顾客后颈上弹出一串花,同样让顾客特别舒服。“双龙出水”也是刀法之一,意味着刀片在顾客鼻梁两边轻捷地铲削。“月中偷桃”当然是另一刀法,意味着刀片在顾客眼皮上轻巧地刨刮。

至于“哪吒探海”更是不可错过的一绝:刀尖在顾客耳朵窝子里细剔,似有似无,若即若离,不仅净毛除垢,而且让人痒中透爽,整个耳朵顿时清新和开阔,整个面部和身体为之牵动,招来嗖嗖嗖八面来风。气脉贯通和精血涌跃之际,待剃匠从容收刀,受用者一个喷嚏天昏地暗,尽吐五脏六腑之浊气。

何师傅操一杆青龙偃月,阅人间头颅无数,一套古典绝活玩下来,他只收三块钱。

尽管廉价,尽管古典,他的顾客还是越来越少。有时候,他成天只能睡觉,一天下来也等不到一个脑袋,只好招手把笑花子那流浪崽叫进门,同他说说话,或者在他头上活活手,提供免费服务。但他还是决不焗油和染发,宁可败走麦城也决不背汉降魏。大概是白天睡多了,他晚上反而睡不着,常常带着笑花子去邻居家看看电视,或者去老朋友那里串门坐人家。从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到白居易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他诗兴大发时,能背出很多古人的诗作。

三明爹一辈子只有一个发型,就是刨光头,多年来是何爹刀下最熟悉、最亲切、最忠实的脑袋。虽然不识几个字,三明爹却是他背诗的最好听众。有一段,三明爹好久没送脑袋来了,何爹算着日子,不免起了疑心。他翻过两个岭去看望老朋友,发现对方久病在床,已经脱了形,奄奄一息。

他含着泪回家,取来了行头,再给对方的脑袋上刨一次,包括使完了他全部的绝活。三明爹半躺着,舒服地长长吁出一口气:“贼娘养的好过呀。兄弟,我这一辈子抓泥捧土,脚吃了亏,手吃了亏,肚子也吃了亏呵。搭伴你,就是脑壳没有吃亏。我这个脑壳,来世……还是你的。”何爹含着泪说:“你放心,放心。”光头脸上带着笑,慢慢合上了眼皮,像睡过去了。何爹再一次“张飞打鼓”:刀口在光亮亮的头皮上一弹,弹出了一串花,由强渐弱,余音袅袅,算是最后一道工序完成。他看见三明爹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那一定是人生最后的极乐。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有删节)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作者运用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冷静地表述:“村里的脑袋越来越少,……好多脑袋入土了……”诙谐地表现出村庄人口的减少使何爹的生计越来越难以维持的境况。
B.文章中极力描写何爹的“青龙偃月刀”和他将一把剃刀用得跟关羽耍大刀一样出神人化的刀法。作者用了一系列传神的动词,极力表现了何爹剃头技艺精湛,各种发型无所不精。
C.何爹一生固守传统的技艺,坚守自己的信念,不愿趋时而适应追求时髦的年轻人的需要,不肯敷衍应付而是精益求精,但生意却一天天冷清,手艺面临淘汰。
D.小说中风趣活泼的方言俚语与小说人物身份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一起,文中有关何爹对新式美发的不满和不屑的描写,使人读来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让人读罢忍俊不禁。
【小题2】《三国演义》中关帝爷的“青龙偃月刀”是一把杀人利器,作家把它作为小说的标题,请简要分析小说标题的意蕴。
【小题3】文章结尾处细写何爹给三明爹最后一次剃头的情景,这样安排有何妙处?
当前题号:2 | 题型:现代文阅读 | 难度:0.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