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老梅
墨 白
剃头匠老梅在我的印象里总是那样清瘦,肩上的挑子一头热一头凉。热的一头是一个炉子,炉子上放着一把铁壶。老梅挑起挑子上路的时候,炉下的风门是关着的。挑子的另一头是一条长凳,长凳的面只有一尺半长,半尺宽,长凳的四条腿张得很开,空间里做成上下三层的小抽屉。抽屉里放的都是剃头的工具,推子、膏推子用的油壶、刮脸用的刀子等。凳子的一头还挂着一条黑色的油光油光的鐾刀布。一个男人在凳子上坐下来,老梅伸手把炉子上的风门打开,一会儿,蓝莹莹的火苗就上来了。等把那人的头发剃好了,老梅就从热水里捞出一条毛巾来,焐在那人的脸上,然后拿起刀子在凳子边上蹲下来,伸手拉起鐾刀布,“嚓嚓”几下,刀刃就变得飞快。刀子走在那人的面颊上,青胡楂子就“嚓嚓”地响,就像菜农蹲在菜园子里割韭菜的声音。
老梅以前当过国民党的兵,但是当兵时却从来没有扛过枪,他身上背的是一副剃头用的家伙。有了这段经历,“文革”中他就成了四类分子,天天要去挨批斗。有一回批斗他,他先要求去厕所。队长袁鳖说,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去吧。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的人影。袁鳖等急了,就亲自到厕所里去找他,一看,他一个人在粪坑边弯着腰低着头站着。袁鳖说,老梅,你装啥熊?老梅说,我先练习练习。袁鳖说,好呀,上台吧。社员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先挨批斗后剃头。袁鳖指着剃头挑子说,老梅,这剃头挑子你算是哪一头?老梅指着有火的那一头说,那一头。袁鳖说,放屁,你想冻死我们贫下中农?老梅说,那我是这一头。袁鳖说,放屁,你坐着,让我们站着,你想累死我们贫下中农?老梅左右不是,最后只好说,那我是扁担。斗完了,袁鳖往凳子上一坐,说,来,给我刮脸。可是一用刀子,老梅的手就颤抖,一不小心就把袁鳖的脸皮割破了。袁鳖很生气,说,你想害死我们无产阶级呀?袁鳖一恼就罚他去菜园子里推水车。
老梅跟着被蒙了双眼的黄牛不停地围着水车转。他突然感觉到水车的结构十分复杂,齿轮式的圆盘怎么正好咬着一节又一节的水车链子?链子上卡着的红色的或黑色的橡胶皮碗咝咝地滑过系到水井下的水筒子,就有清凉的井水流出来,流着流着就听到“嘣”的一声响,红色的皮碗就出来了,接着又有水流出来,随后又是“嘣”的一声响。只要那头黄色的老牛不停下来屙屎尿尿,老梅就得跟着那水车不停地转,井水就无穷无尽地流出来。怎么会这样呢?老梅想不通,而且老梅的手一摸着水车上的木棍就颤抖。老梅想,完了,我这剃头的手艺算完了,我这手怎么一摸东西就抖呢?老梅感到恐惧,老梅回家后哭得很伤心。老梅的老爹拄着拐杖来到他的身边,用拐杖敲着他说,没出息,哭个啥?老梅说,爹,你教我的手艺完了。他爹着急地说,咋完了?老梅说,我的手拿不住刀子,一拿刀子就发抖。他爹不再说什么,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布包扔在了他的面前。他爹说,拾起来。老梅把布包拾起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把油亮油亮的剃头刀子。他爹往老梅身边的凳子上一坐,说,这是你爷留给我的,来,在我头上试试。可是老梅拿刀子的手总是颤抖,他看着爹,不敢动手。他爹就生气了,说,还站着干啥?老梅说,爹,我这手……爹说,别摆理,刮!老梅只好走到爹的身边,伸出手中的刀子。可是两刀子还没刮下来,他就把爹的头皮割了一道口子,立刻有血流出来。老梅看着爹说,口子。爹瞪他一眼,说,瞎当了几年兵,刮!那天把爹的头剃下来,老梅一共在爹的头上留下了二十一道口子,爹的头上伤痕累累,在老梅的眼睛里,爹的头一片血光。可是说来也奇怪,等把爹的头剃好了,老梅的手也不抖了。
多年以后,老梅在我们镇子东街开了一家理发店,他仍用老式的理发推子,可是那种推子越来越不好买了。老梅不会用电推子,因而年轻人从来不到他那儿去剃头,到老梅店里去的大多是一些剃光头的老人,再有就是那些长了连面胡子的人。袁鳖也常常到老梅的店里去剃头,他们常常一边剃头一边闲唠。有一天袁鳖突然问老梅说,哎,你那剃头挑子还放着吗?老梅说,没有,十多年前就废了。于是两人就生出许多感慨来。那些往事现在讲起来,就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删改)
【小题1】小说开头详细介绍老梅的剃头挑子有什么作用?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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