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祝福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虽然下着雪,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空气里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正是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四叔的宅子里。
第二天我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中的好运气。而我却百无聊赖的。无论如何,我决计明天要走了。
况且,一想到昨天下午遇见祥林嫂的事,我就不能安住。
她是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最大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竞有没有魂灵的? ”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盯着我,背上也就遭了芒剌一般,偟急得很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 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甚,—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
“阿!地狱? ”我很吃惊,只得支捂着,“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 ……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 ”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蹰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那……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 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惑了?偶有别的意思,又因发生别的事,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 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但是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脉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我决计明天要走了。
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谈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 ”我问。
“还不是和祥林嫂? ”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 ”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 ”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
“怎么时候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时,我还想向四叔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达,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我决计明天要走了。他也不很留,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夜色笼罩了全市镇,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摘编自鲁迅《祝福》)
【小题1】下列对选文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两项是
A.故事发生在“旧历的年底”,涉及的是鲁镇的没有什么大改变的老了些的人,这样的背景和人物为小说蒙上了—层浓厚的旧气息。 |
B.五年的时间,竞让祥林嫂发生了使“我”不敢扣信又不得不相信的巨大改变,精神极度麻木,身体几乎衰竭,近乎—个活死人。 |
C.样林嫂一见“我”,就郑重其事向“我”询问人死后的情状,想必她早已埋下了死的念头,所以,“我”不必为她的死内疚、不安。 |
D.四叔为样林嫂在临近祝福时死去而生气,并且芎她是谬种,可见四叔是一个迷信、不讲理的、甚至对死人也不宽容的冷酷无情的人。 |
E. 对于样林嫂的死,“我”很惊惶,然而跟她一样穷苦的短工们却表现得相当淡漠,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直接揭示了小说的主题。
【小题2】小说中“我”的形象具有明显的矛盾性,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小题3】“我决计明天要走了”这句话在小说中出现了三次,其作用是什么?
【小题4】小说为什么以“祝福”为题?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