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眼
高鹏程
(1)在鄞州参观博物馆,同行的一位女诗人站在正在熨烫西服的红帮裁缝雕塑前,装作要帮他熨衣服的样子。老裁缝慈眉善目,年轻的女诗人衣袂飘飘,笑靥如花。初夏的阳光正好从背面穿过来,均匀地涂抹在他们的眉梢、眼角以及等待熨烫的衣物上,那一瞬间的画面,让人忽然想起了一个词:熨帖。的确,在那样的场景里,这是一个再恰切不过的词了。
(2)记得之前参观一家金银彩绣的博物馆时,主人指着墙壁上的一幅大尺幅的作品说,这是他们的镇馆之宝,曾经拿过某个国家级的大奖。据说是由10余位技艺娴熟的绣娘历时三年才得以完成。相对那些展出的绣品,我更喜欢看正在刺绣的绣娘。因为只能一针一针地累积,她们在每一件绣品上消耗的时间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旷日持久。但奇怪的是,在她们脸上几乎看不到厌倦,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祥与专注。在窗帘压低的光斑里,她们灵巧的手上下翻飞,竟然有了芭蕾舞蹈般的轻盈,带动的仿佛不是丝线,而是光线,或跳跃、或凝滞,落在丝绸底面上,似乎不是在刺绣,而是在弹奏,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质感。看着看着,我忽然明白,刺绣,其实是一件可以让时光慢下来的艺术。
(3)在鄞州西部高桥镇,我参观过的另外几家博物馆,其中有一家,名字叫作耕泽博物馆。那是一个石头的世界。 有石刻的鼓:坚实。厚重。但都不再被敲响。有石头的猪槽,长满了碧绿的铜钱草。有石刻的字:仁、义、信、忠、孝、礼之类的碑文漫漶,但隐约可辨。我知道,它们同样已经被被镌刻在另一些地方。有石头的拴马桩:根基深埋于土。据说跑的最快的马,需要埋得最深的石桩才能拴牢。有石刻的碾子和磨盘:无论物质还是精神,粮食要成为粮食,都需要经过反复的碾压和磨砺。有石头的墓碑:一生的苦痛不过是石缝里,几个不曾刻出的字。
(4)除了这些,馆里最多的藏品就是各式各样的石狮子,汇集人间百态,嬉笑怒骂,都是人的表情。据说最能代表江南石雕技艺的狮子,都长着一张哭脸。我感叹于这匠心的隐喻:即便再吉祥的寓意里,动人心魄的艺术往往都源自于生活的一场又一场悲剧。而这,这众多长着哭脸的狮子,是以时光中凝固的泪水,以沉默,在向我们诉说着流逝的生活里某些本质的东西。
(5)还是在鄞州,我还参观过一家名叫王升大的粮油博物馆。据说,这家百年米铺几经浮沉,但总能够起死回生。其中的秘诀,就在于几代人从米粮买卖的舍与得中累积的口碑。“给多一点。再多一点,不让顾客吃亏”。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一个小地方米店的小老板同样告诉我们,一粒米中,也藏着生存的辩证法。一粒米,可以和汗珠,可以和世道良心互为砝码,维持着这个失衡的世界不多的平衡。
(6)从最后一家博物馆出来,一行人来到了一座叫做高桥宋代石桥上面。它恰恰和新建成的城市铁轨构成了一个并不相交的十字道口。头顶是极速而过的城市快车。身下是随桥下流水缓慢消逝的古老的时光。两个不同时空和维度的事物在此相汇,却并不相交。茫然于桥上的人,仿佛又站在了一个古老的哲学命题上,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诸如此类的问题再一次盘踞了人们的脑海。
(7)“博物馆被挤在城市的角落,我们庞大的城市和事业,最终只占它展馆里微小的一角。”这是我很多年前参过一家博物馆后写下的句子。现在看来,它并不过时。当我们面对今天庞大的城市和纷繁的当下生活而无所适从时,参照博物馆里的那些展品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从纷乱的世相里去择取自己的需要和行走的方向。
(8)既然这是一个任何时代我们都必须面对的问题,既然前面并不一定有一个可以预见幸福的未来,那么何妨让我们也在自己的体内安放一座微型的博物馆。让记忆在向前的道路上始终伴随着我们。当今天乃至将来的事物都远去之后,我们依然可以相见那个站在博物馆前笑语盈盈的女孩,那同样是博物馆的一双时光之眼、记忆之眼。
(选自《散文》2016年第一期,有删改)
【小题1】简要分析文章第(1)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