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一去不复返
赵川
好些年前,我跟亲戚开了一辆大车,穿越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沙漠地带,进入亚里桑那州,再绕道内华达州,看过各种奇怪的人类不宜生存的地貌──那样子,我们以为快要到达火星了。然而,穿过一大片亲戚称之为鸟不生蛋的荒凉地方,最后我们突然就抵达了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拉斯维加斯。拉斯维加斯对于去过的人已不必细述。对于没去过的,你就想象吧。它像一个普及版的欲望幻象,在购物商厦到处开花的今天,其实已不那么令人惊诧。那里有包裹了大量赌博设施而搭起的威尼斯水城、埃及金字塔墓道,那里要热带有热带,要未来世界有未来世界。但是,种种舞台布景似的主题景观,堆砌起来,不是为了传递文明,也不是出于景仰之心。山寨版的奇观和异域情调是欲望的景观,让人们陡增自信,打开了胃口和征服欲。同时,它们也是项混淆视听的基础工作,将声名狼藉的赌,藏匿在游乐的花花表皮之下。盖在原本印第安人土地上的拉斯维加斯,骨子里的真正文明是赌业,其他大都只是晃动起来的贩售幌子,而且绝对是美式快餐口味。
去年金秋十月我在湘西,因为靠得近,与几个朋友去了趟凤凰古城。车从怀化一路开去,在青绿的山色树影间,山水重叠,层层叠叠,蜿蜒而进。那样的路途算不上辛苦,但也有些远离尘烟的感觉。在那个下午的汽车颠簸中,有关“边城”的种种描述,总像是要在下一个山路拐角后面,陡然落为现实。
然而早已成了“景点”的凤凰出现时,却让人像从内华达沙漠一下子冲进了拉斯维加斯。那晚下着雨,一排排灯红酒绿的食肆商铺,忙碌吃喝的游客,做各种兜售的商贩,着急却又堵在那里的汽车,沈从文家乡的旧事,在那种现场里当然无从着落。后来,落脚的一家腾姓苗家的姑娘跟我讲,当地人多数以出租房子为业,闲着几乎都在搓麻将。如果这时上天有一只手,同时揭开当地人家的屋顶,可以看到家家几乎都在玩着“围城”的游戏。我倒并不是因为凤凰的人都在搓麻将,才将它与拉斯维加斯并提,而是看到这小城,终于人声鼎沸地突兀在万山丛里,煞是奇观。它极尽所能,描红画绿,形态夸张,硬生生山寨了自己,为的是能够便利当场消费。
晚一些,酒吧街上夜店的巨大霓虹灯幌子洋气十足,成排耸起在山前,倒映在沱江里,看起来美轮美奂。想起伊拉克朋友讲,巴格达城边上的底格里斯河,平日里也就是一般的秀美,那阵子美军夜夜来轰炸,爆炸时腾空而起的焰火,倒映在河里,她说那景象也有人欣赏的,那些夜景图片网上便能找到。凤凰城酒吧街每晚发出震耳欲聋的强劲节奏,声声如雷,想必也震动着对岸不远处坡上沈从文的墓石和尘土。
其实,隔了几月,我几乎忘了那个因“市场”了、空间拥挤、甚是无趣的凤凰“古城”。但春节从一位朋友那儿,随手翻到本讲中国重要旅游景观的书,翻到介绍凤凰,那里仍刊印着沈从文的旧话:“若从一百年前某种较旧一点的地图上寻找,当可有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一个名为‘镇竿’的小点,那里同别的小点一样,事实上应当有一个城市,在那城市里,安顿下三五千人口……”看看书里,再没有那地方的其他“真相”,我心里有点儿无名恼火。
那天离开凤凰,在道口塞了个把小时的车,看到沿了山叠了江,成片新的“古城”楼盘正整齐地向城外挺进。招商或正开始,商机已经到来。拉斯维加斯也是文化搭台,商业唱戏。回到我生活的城市,哪儿不都不容争辩地在日新月异?也是在春节里,读到拉贾·舍哈德在《漫步巴勒斯坦》中讲,以色列在西岸山上的开发,“永远摧毁了贫瘠土地和丰饶居民区之间的戏剧性对比,正是这种对比规定了圣城的地理和历史环境。作为人类文明面对荒野的最后边区,耶路撒冷的独特性就于此”。是呀,沈从文先生,如今让我们怎么还能理解那些经济之外的事情?
【小题1】简要分析第二段在文中的作用。A.第三段刚进凤凰时作者罗列了雨中古城的一系列景物,貌似客观却饱含不解和失望。 |
B.第三段说“沈从文家乡的旧事,在那种现场里当然无从着落,”是因为作者觉得今天距离沈从文的“边城”已经太久远,再也没有过去贫穷落后的事了。 |
C.第四段作者写凤凰城酒吧发出的巨大声音“想必也震动着对岸不远处坡上沈从文的墓石和尘土,”是为了突出酒吧的声音过于嘈杂。 |
D.第六段中作者写了凤凰城外正在建设的大片楼宇,字里行间满是嘲讽又满含悲哀。 |
E.文章写的是凤凰却多次提到拉斯维加斯,意在通过比较写出对凤凰被“市场化”的悲哀和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