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章,完成下列小题。
瓦浪如海
肖复兴
老北京四合院的房顶铺的都是鱼鳞瓦。灰色,一片灰色的瓦紧挨着一片灰色的瓦,连接着一片浩瀚的灰色,铺铺展展,犹如云雾天里翻涌的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直涌到天边。
这种由鱼鳞瓦组成的灰色,和故宫里那一片碧瓦琉璃,做着色彩鲜明的对比。虽不如碧瓦琉璃那般炫目,那般高高在上,但满城沉沉的灰瓦,低矮着,沉默着,无语沧桑,力量沉稳,秤砣一般压住了北京城,铁锚一样将整座城市稳定在蓝天白云之下。难怪贝聿铭先生那时来北京,特别愿意到景山顶上看北京城这些灰色的鱼鳞瓦顶,他对此情有独钟。
同样作为建筑师,张开济之子张永和先生,对于这些由鱼鳞瓦所呈现的灰色,拥有着和贝聿铭先生同样由衷的情感。这位从小在奶子胡同里长大的建筑师,对这样的鱼鳞瓦再熟悉不过,他说:“我成长于一个拥有低矮地平线的城市中。从空中俯瞰,你只能看到单层砖屋顶上灰色的瓦浪向天际展开,装点这波浪的是院中洋溢着的绿色树木以及城中辉煌的金色。”
他说的真好,特别是他说的“灰色的瓦浪向天际展开”,真的是太好了。是的,只有北京房屋上面那些瓦,才能呈现一片瓦浪如海。那些绿色的树木和城中辉煌的金色,只有在这样一片灰色的瓦浪中,才会显示出自己的力量。而这样的力量,是在灰色的层层瓦浪的衬托下,才呈现,才拥有的。
在我的童年,即上个世纪50年代,北京的天际线很低,不用站在景山上面,就是站在我家的房顶上,从脚下到天边,一览无余,基本上是被这些起伏的鱼鳞瓦顶所勾勒。那时候成片成片的四合院占据了北京城的空间。想贝聿铭先生看见这样的情景,一定会觉得这才是老北京,是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没有的色彩和力量吧?
想想,真的很有意思,那时候,四合院平房没有如今楼房的阳台或露台,鱼鳞状的灰瓦顶,就是各家的阳台和露台,晒的萝卜干、茄子干或白薯干,都会扔在那上面;五月端午节,艾蒿和蒲剑插在门上之后,也要扔到房顶,图个吉利;谁家刚生小孩子,老人讲究要用葱打小孩子的屁股,取葱的谐音,说是打打聪明,打完之后,还要把葱扔到房顶。
对于那时候我们许多孩子而言,鱼鳞瓦的灰色房顶就是我们的乐园。老北京有句俗话,叫做“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那时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淘气得要命,动不动就跑到房顶上揭瓦玩,这是那时司空见惯的儿童游戏。
鱼鳞瓦,真的很结实,任我们成天踩在上面那么疯跑,就是一点儿也不坏。单个儿看,每片瓦都不厚,一踩会裂,甚至碎,但一片片的瓦铺在一起,铺成一面坡的房顶,就那么结实。它们是一片瓦压在另一片瓦的上面,中间并没有什么泥粘连,像一只小手和另一只小手握在一起,可以有那么大的力量,也真是怪事,常让那时的我好奇而百思不解。
浸长的日子过去之后,大院里有的老房漏雨,房顶的鱼鳞瓦换成波浪状的石棉瓦,或油毡和沥青抹的一整块平整的坡顶,说实在的,都赶不上鱼鳞瓦。不仅质量不如,一下大雨接着漏,也不如鱼鳞瓦好看。少了鱼鳞瓦的房顶,就如同人的头顶斑秃一般,即使戴上颜色鲜艳的断式帽子,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十几年前,听说老院要拆,我特意回去看看。路过长巷头条,看见那里已经拆光大半条胡同了。一辆外地来的汽车车厢里,装满从房顶上卸下来的鱼鳞瓦。那些鱼鳞瓦,一层层,整整齐齐地码在车上,和铺铺展展在屋顶上的景象完全不一样了,尽管也呈鱼鳞状,却像是案板上待宰的一条条鱼,没有了生气,更没有瓦浪如海、翻涌向天际展开的气势了。
我望着这满满一车的鱼鳞瓦,经历了一百多年的雨雪风霜,还是那样的结实,那样的好看。又有谁知道,在那些鱼鳞瓦上,曾经上演过童年那么多的游戏和游戏带给我们的欢乐呢?还曾经有过比我们的游戏和欢乐更多更沧桑的故事呢?
重返我们的老院,又看到童年时爬过的房顶、踩过的鱼鳞瓦,才忽然发现和它们这么久没有相见了,也才发现瓦间长着一簇簇的狗尾巴草,稀疏零落,枯黄枯黄的,像是年纪衰老的鱼鳞瓦长出苍老的胡须,心里不禁一动,有些感喟。
其实,这种狗尾巴草,童年时就曾经见过,它们一直都是这样长在瓦缝之间。风吹日晒,瓦缝之间一点点可怜的泥土早就风干,变得很硬,不知道狗尾巴草是怎么扎下根的,一年又一年,总是长在那里,它们的生命力和鱼鳞瓦一样的强而持久。
去年的秋天,我路过草厂胡同一带,那里的几条胡同已经被打理一新,地面重新铺设青砖,四合院重新改造,老房子的房顶被改造成新露台。顺着山墙新搭建的梯子,爬到房顶,却被楼房遮挡得看不到远处了。但附近胡同四合院房顶的鱼鳞瓦,还能看得很清楚,尽管已经没有了张永和先生说的“灰色的瓦浪向天际展开”的景象,却还是让我感到亲切,仿佛又见到童年时候的伙伴,真的,这和看惯各式各样的楼顶,哪怕是青岛那样漂亮的红色楼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因为这种灰色的鱼鳞瓦,才能带给我老北京实实在在的感觉,是一种家的感觉。
我还看见眼前不远处屋顶上鱼鳞瓦之间长出的狗尾巴草,迎着瑟瑟秋风,摇曳着枯黄的颜色,和鱼鳞瓦的灰色,吟唱着二重唱。我忽然想起余光中先生写过的一首题为《狗尾草》的小诗:
最后呢,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
除非名字上升,向星象看齐,
去参加里尔克或李白。
此外,一切都留在草下。
在我的眼前,在那一片灰色的鱼鳞瓦前,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应该改成这样:此外,一切都留在瓦浪下。
(选自《人民日报》2018年6月,有删改)
(注释)里尔克(1879-1926),奥地利具有世界影响力的诗人。
【小题1】下列对文章的理解与分析,
不恰当的两项是
A.文章首段把鱼鳞瓦比作云雾天里翻涌的海浪,既开篇点题,又生动形象地展现了老北京四合院房顶瓦的独特之处。 |
B.文中之所以说“灰色的瓦浪向天际展开”说得“太好了”,就是因为此句蕴含了张永和对鱼鳞瓦由衷的喜爱之情。 |
C.作者选取四合院人们的日常生活、节日习俗以及往昔儿童们的游戏等片段,但都围着房瓦展开,都是鱼鳞瓦下的生活展现。 |
D.文章将鱼鳞瓦与某些老房子换下的石棉瓦,或油毡和沥青抹的一整块平整的坡顶进行对比,突出了鱼鳞瓦的美观、结实等特点。 |
E.文末改“一切都留在草下”为“一切都留在瓦浪下”,这既突出了狗尾草,又兼顾到鱼鳞瓦,显得文脉贯通,章法严谨。 |
【小题2】请赏析文中画横线句子。
【小题3】文章三次提到瓦缝狗尾草,有什么不同的用意?
【小题4】从全文来看,文章抒发了作者哪些情感?请进行简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