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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 车
张拓芜
夏夜的梦是恬适的。那张宽大的床,经常被我一个人独占。竹席已被汗和油浸成深红色,蚊帐是灰灰的,四根柱子被岁月染成了紫酱色,风从窗口吹进来,镂着“寿”字的蚊帐钩碰击着床柱子,像风铃一样发出清越的声响,伴和着母亲的纺车声,那是一阕母亲的摇篮曲,那是人间的天籁。
纺车是母亲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从少女时代她就一只手牵着线,一只手摇着纺车,把少女摇成白发的老妪,把挺直的腰杆摇弯。纺车是母亲的嫁妆,当年跟着母亲的花轿一道进张家大门。打这以后,姐姐妹妹和我,鸡鸭牲畜、缝缝补补以及那架纺车,成了母亲的全部。
总是被那呜呀呜呀一声高一声低的纺车声摇醒。睁开眼从灰暗的蚊帐看出去,一盏昏黄疲惫的青油灯正照着母亲佝偻着的一团影子。影子忽儿长,忽儿短,皮影戏一样贴在地板上。
灯盏是粗陶碟子,不情愿地噘着一张嘴,两根灯草芯伸出半个脑袋,没奈何地望着这间古老、幽暗的卧房。这间老屋怕有百十年了,传到父亲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屋顶每隔三年便得翻一次。夹墙里的“家蛇”已经碗口粗。一百多年该是多少天?三四万个夜,纺车声从没断过。从奶奶的奶奶那个时代起,呜呀呜呀声便在这间屋子里响着,这就是中国农村的夜。
有了儿子还不能算熬出头,像奶奶一样有了孙子,才能捧着白铜水烟袋呼噜呼噜悠闲地吸两口。其实她老人家并没闲着,眼睛始终离不开藤条篮子里的纺锤子,她老人家一直在背后监着工呢!
“怎么才三个?我年轻的时候,一夜要纺六七个纺锤子呢!”
奶奶说她当年也常受她婆婆的唠叨。照这样类推下去,母亲也可能把唠叨寄托在我身上,有天我长大了,娶了媳妇,母亲就可以有找头了。但是母亲不是这种型的。她受多少委屈,吃多少辛酸,总是默默地忍着。母亲平时连话都少说,姑姑说她是金口玉言。
母亲年寿不高,四十九岁那年得了牙痈与世长辞了。那时我才十岁,母亲没能见到她的媳妇和孙子,母亲打开头就没存心在她媳妇身上找头的。
那架纺车是大舅舅自己做的,纺车的座子是枣木板凳改装的,枣木坚重,不蛀不朽,管用一二百年。绷起空心轮子的竹片已换过好多次,摇把儿的铁轴子已磨损,细得像根小指头,唯独那块工字型的座子还稳重地停在地板上,纹风不动。
冬天纺麻,夏天纺棉。纺棉较干净些,只是纺锤子上拖出来的棉绒,飞满一房子,飞满了母亲的一头一脸,竟分不出哪是白发哪是棉绒了。在昏黄的青油灯下,竟像奶奶房里那张观世音画像头上的光圈。冬天纺麻,总是一屋子的青臭,那是麻皮身上发出来的怪味儿。母亲的双手总是黑污污的,累的时候只能用衣袖子擦眼睛。
母亲一年到头种麻种棉,养蚕缫丝,整年与纺车为伍,却从未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临入殓时还穿着那套洗得发白、磨得发光的蓝裤褂。姑姑看了心酸,当场脱下那件奶奶遗留下来的团花缎子夹袄,放进棺材,一起下了葬。
我既不知道母亲的生辰,也不记得母亲的忌辰,想起这,我就恨自己!那时我已经十岁,应该懂点事了,偏偏什么都不懂!想起姑姑赠葬的那件团花酱色夹袄,推断母亲去世时大概是暮春三月,每逢杜鹃花落的时节,我便想起那架古老的纺车,想起母亲的慈颜,不能自已。
(有删改)
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最恰当的一项是( )
A.文章开头说“夏夜的梦是恬适的” ,由此引出了对童年夏夜生活的描写,在作者的记忆里,儿时的生活是幸福而快乐的。 |
B.文中“绷起空心轮子……细得像根小指头”不仅是在写纺车,也是在写母亲,侧面说明了母亲的勤劳、辛苦。 |
C.从文中来看,奶奶对母亲十分苛刻,常常责怪母亲纺线太少,而且在母亲下葬时,还不让她穿一件好一点的衣服。 |
D.本文是一篇回忆性散文,文质兼美,通过对母亲与纺车相伴一生的回忆,表现了母亲勤劳、善良而又懦弱的性格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