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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下面的文章,完成小题。
彩 票
契诃夫
伊凡•德米特里奇是个家道小康的人,向来对自己的命运十分满意。晚饭后,他往沙发上一坐,开始读起报来。
“今天我忘了看报,”他的妻子收拾着饭桌说,“你看看,那上面有没有开彩的号码?”
“阿,有”,伊凡•德米特里奇回答。
“多少号?”
“9499组,26号。”
“好的,太太……让我来查一查……9499—26。”
伊凡•德米特里奇伸出食指,从上而下逐一查对彩票的组号。在上面数起的第二行,9499号赫然跳入眼帘!他不急着看票号,也没有再核对一遍,立即把报纸往膝头上一放。而且,像有人往他肚子上泼了一瓢冷水,他感到心窝里有一股令人愉悦的凉意:痒酥酥,颤悠悠,甜滋滋!
“玛莎,有9499号!”他闷声闷气地说。
妻子瞧着他那张惊愕的脸,明白他不是开玩笑。
“是9499号吗?”她脸色发白,忙问,把叠好的桌布又放到桌上。
“没错,没错……有的!”
“那么票号呢?”
“啊,对了!还有票号。不过,先别忙……先不看,怎么样?反正我们的组号对上了!”
伊凡•德米特里奇望着妻子,咧开嘴傻笑着,像一个小孩子在看一样闪光的东西。
“行了,你快看看票号吧!”妻子也是笑容满面,抱着能交上好运的希望。
“忙什么!这号从上而下是第二行,这么说彩金有七万五呢。这不是钱,这是实力,是资本!”
夫妇二人开始笑逐颜开。可能交上好运的想法弄得他们晕晕糊糊。
“要是我们真的中了彩,那会怎么样?”伊凡•德米特里奇说,“这可是时来运转!彩票是你的,如果是我的,那么我首先花上二万五买下一份类似庄园的不动产;花一万用于一次性开销:添置新家具,再外出旅游,还债等等。余下的四万五全存进银行吃利息……”
于是他开始浮想连翩,那画面一幅比一幅更诱人。在所有这些画面中,他发现自己都大腹便便,心平气和,身强力壮。瞧他,刚喝完一盘冰冷的杂拌浓汤,便挺着肚子躺在小河旁热乎乎的沙地上,或者花园里的椴树下……他舒舒服服地打着盹。等到太阳西下,他就拿着浴巾和肥皂,慢悠悠地走进岸边的更衣房洗澡,然后跳进水里,在那些暗银色的肥皂波纹附近,有小鱼游来游去,有绿色的水草摇摇摆摆……
“对,买上一座庄园就好,”妻子说,她也在幻想着,她想得都痴迷了。
“我,你知道,玛莎,想出国旅行去。”他说。
“那我也得出国,”妻子说,“行了,你快看看票号吧!”
“别忙!再等一等……”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继续暗自思量。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人出国旅游那才惬意,就是不能跟那种一路上只惦记儿女、花一个小钱也要心惊肉跳的女人一道出门。
于是他平生第一次注意到,妻子老了,丑了,浑身上下有一股子厨房里的油烟味。而他却还年轻、健康、精神勃勃,再结一次婚也不成问题。 “她一拿到钱,就会加上六道锁……她会周济娘家的亲戚,对我则计较每一个小钱。”他立即想起她的那些亲戚们,听说她中了彩,保准会上门,像叫花子样死乞白赖地缠着要钱。
伊凡•德米特里奇又想起了自己的亲戚。以前他见到他们还心平气和,此刻却觉得他们面目可憎,令人讨厌。
此刻他连妻子也感到面目可憎,令人讨厌。
这时他已没了笑容,而是怀着憎恨望着妻子。她也抬眼看他,同样怀着憎恨和气愤。她也有着自己的七彩梦幻,她十分清楚丈夫梦想着什么。她知道,谁会第一个伸出爪子来夺她的彩金。
“拿人家的钱做什么好梦!”她的眼神分明这样说,“不,你休想!”
丈夫明白她的眼神,憎恨在他胸中翻滚。他要气一气他的妻子,故意跟她作对,飞快瞧一眼第四版报纸,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告:
“9499组,46号!不是26号!”
希望与憎恨二者顿时消失。伊凡•德米特里奇和他的妻子立刻感到:他们的住房那么阴暗、窄小、低矮,他们刚吃过的晚饭没有填饱肚子,腹部很不舒服;而秋夜漫长,令人烦闷……
一八八七年三月九日
(选自《契诃夫短篇小说选》)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这篇小说从最平常的生活现象中揭示出时代的本质和人性的弱点,短小精悍,心理描写十分传神。
B.这篇小说表现了伊凡夫妇由相爱到互相猜忌、互相憎恨,乃至最后夫妻感情产生了裂痕。但最后“中彩”的幻想破灭,让夫妇二人回到现实,产生了裂痕的感情也得到了修补。
C.“拿人家的钱做什么好梦!”她的眼神分明这样说,“不,你休想!”属心理描写和神态描写,活画出妻子对丈夫的洞察和鄙视,表现了在金钱面前,她的贪婪自私,吝啬凶狠,决绝无情。
D.小说开头写男主人公“向来对自己的命运十分满意”,最后又写“秋夜漫长,令人烦闷”,这两句话并不矛盾。因为开头写向来对命运满意,而到最后感到痛苦烦闷,正是由于彩票的影响,人性的自私和贪婪凸显了出来。
【小题2】小说多处写到查对数字组号这一细节,对情节和结构有什么作用?请结合原文分析。
【小题3】请概括小说主题,并联系现实谈谈小说给你的最深刻的启示。
上一题 下一题 0.99难度 现代文阅读 更新时间:2018-06-06 02: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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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类题2

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小题。
苦恼
——我拿我的苦恼向谁去诉说?
契诃夫
暮色昏暗。大片的湿雪绕着刚点亮的街灯懒洋洋地飘飞,落在房顶、马背、肩膀、帽子上,积成又软又薄的一层。车夫姚纳•波达波夫周身雪白,象是一个幽灵。他在赶车座位上坐着,一动也不动,身子往前伛着,伛到了活人的身子所能伛到的最大限度。即使有一个大雪堆倒在他的身上,仿佛他也会觉得不必把身上的雪抖掉似的。哪怕有一大堆雪落在他身上,仿佛他也会觉得用不着抖掉似的……他的小母马也一身白,也一动不动。它那呆呆不动的姿势、它那瘦骨嶙峋的身架、它那棍子一样笔直的四条腿,使得它活像拿一个小钱就可以买到的马形蜜糖饼。它大概在想心事吧。不管是谁,只要被人从犁头上硬拉开,从熟悉的灰色景致里硬拉开,硬给丢到这个充满古怪的亮光、不断的喧哗、熙攘的行人的漩涡里,那他就不会不想心事……
“赶车的,到维堡区。去!”姚纳听见了喊声。“赶车的!”
姚纳猛的哆嗦一下,从粘着雪花的睫毛里望出去,看见一个军人,穿一件带风帽的军大衣。
“到维堡区去!”军人又喊了一遍。“你睡着了还是怎么的?到维堡区去!”
为了表示同意,姚纳就抖动一下缰绳,于是从马背上和他肩膀上就有大片的雪撒下来。……那个军人坐上了雪橇。车夫吧哒着嘴唇叫马往前走,然后象天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微微欠起身子,与其说是由于必要,不如说是出于习惯地挥动一下鞭子。那匹瘦马也伸长脖子,弯起它那象棍子一样的腿,迟疑地离开原地走动起来了。……“你往哪儿闯,鬼东西!”姚纳立刻听见那一团团川流不息的黑影当中发出了喊叫声。
“鬼把你支使到哪儿去啊?靠右走!”
“你连赶车都不会!靠右走!”军人生气地说。
  一个赶轿式马车的车夫破口大骂。一个行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抖掉自己衣袖上的雪,行人刚刚穿过马路,肩膀撞在那匹瘦马的脸上。姚纳在赶车座位上局促不安,象是坐在针尖上似的,往两旁撑开胳膊肘,不住转动眼珠,就跟有鬼附了体一样,仿佛他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儿似的。
  姚纳回过头去瞧着乘客,努动他的嘴唇。……他分明想要说话,然而从他的喉咙里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只发出咝咝的声音。
  “什么?”军人问。
  姚纳撇着嘴苦笑一下,嗓子眼用一下劲,这才沙哑地说出口:“老爷,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
  “哦!……他是害什么病死的?”
  姚纳掉转整个身子朝着乘客说:
  “谁知道呢,多半是得了热病吧。……他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就死了。……这是上帝的旨意哟。”
  “你拐弯啊,魔鬼!”黑地里发出了喊叫声。“你瞎了眼还是怎么的,老狗!用眼睛瞧着!”
  “赶你的车吧,赶你的车吧,……”乘客说。“照这样走下去,明天也到不了。快点走!”
  后来他有好几次回过头去看他的乘客,可是乘客闭上眼睛,分明不愿意再听了。他把乘客拉到维堡区以后,就把雪橇赶到一家饭馆旁边停下来,坐在赶车座位上伛下腰,又不动了。……湿雪又把他和他的瘦马涂得满身是白。一个钟头过去,又一个钟头过去了。……人行道上有三个年轻人路过,把套靴踩得很响,互相诟骂,其中两个人又高又瘦,第三个却矮而驼背。
  “赶车的,到警察桥去!”那个驼子用破锣般的声音说。
  “一共三个人。……二十戈比!”
  姚纳抖动缰绳,吧哒嘴唇。二十戈比的价钱是不公道的,然而他顾不上讲价了。那几个青年人就互相推搡着,嘴里骂声不绝,走到雪橇跟前,三个人一齐抢到座位上去。这就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该哪两个坐着,哪一个站着呢?经过长久的吵骂、变卦、责难以后,他们总算做出了决定:应该让驼子站着,因为他最矮。
  “好,走吧!”驼子站在那儿,用破锣般的嗓音说,对着姚纳的后脑壳喷气。
  姚纳感到他背后驼子的扭动的身子和颤动的声音。他听见那些骂他的话,看到这几个人,孤单的感觉就逐渐从他的胸中消散了。驼子骂个不停,诌出一长串稀奇古怪的骂人话。姚纳不住地回过头去看他们。正好他们的谈话短暂地停顿一下,他就再次回过头去,嘟嘟哝哝说:“我的……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
  “大家都要死的,……”驼子咳了一阵,擦擦嘴唇,叹口气说。“得了,你赶车吧,你赶车吧!诸位先生,照这样的走法我再也受不住了!他什么时候才会把我们拉到呢?”
  “嘻嘻,……”他笑道。“这些快活的老爷,……愿上帝保佑你们!”
  姚纳回转身,想讲一讲他儿子是怎样死的,可是这时候驼子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声明说,谢天谢地,他们终于到了。
  姚纳收下二十戈比以后,久久地看着那几个游荡的人的背影,后来他们走进一个黑暗的大门口,不见了。他又孤身一人,寂静又向他侵袭过来。……他的苦恼刚淡忘了不久,如今重又出现,更有力地撕扯他的胸膛。姚纳的眼睛不安而痛苦地打量街道两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这成千上万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倾诉衷曲呢?然而人群奔走不停,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注意到他的苦恼。……那种苦恼是广大无垠的。如果姚纳的胸膛裂开,那种苦恼滚滚地涌出来,那它仿佛就会淹没全世界,可是话虽如此,它却是人们看不见的。
  这种苦恼竟包藏在这么一个渺小的躯壳里,就连白天打着火把也看不见。……姚纳瞧见一个扫院子的仆人拿着一个小蒲包,就决定跟他攀谈一下。
  “老哥,现在几点钟了?”他问。
  “九点多钟。……你停在这儿干什么?把你的雪橇赶开!”
  姚纳把雪橇赶到几步以外去,伛下腰,听凭苦恼来折磨他。……他觉得向别人诉说也没有用了。……可是五分钟还没过完,他就挺直身子,摇着头,仿佛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似的;他拉了拉缰绳。……他受不住了。
  “回大车店去,”他想。“回大车店去!”
那匹瘦马仿佛领会了他的想法,就小跑起来。大约过了一个半钟头,姚纳已经在一个肮脏的大火炉旁边坐着了。
“连买燕麦①的钱都还没挣到呢,”他想。“这就是我会这么苦恼的缘故了。一个人要是会料理自己的事,……让自己吃得饱饱的,自己的马也吃得饱饱的,那他就会永远心平气和。……”墙角上有一个年轻的车夫站起来,带着睡意嗽一嗽喉咙,往水桶那边走去。
  “你是想喝水吧?”姚纳问。
  “是啊,想喝水!”
  “那就痛痛快快地喝吧。……我呢,老弟,我的儿子死了。……你听说了吗?这个星期在医院里死掉的。……竟有这样的事!”
姚纳看一下他的话产生了什么影响,可是一点影响也没看见。那个青年人已经盖好被子,连头蒙上,睡着了。老人就叹气,搔他的身子。……如同那个青年人渴望喝水一样,他渴望说话。他的儿子去世快满一个星期了,他却至今还没有跟任何人好好地谈一下这件事。……应当有条有理,详详细细地讲一讲才是。……应当讲一讲他的儿子怎样生病,怎样痛苦,临终说过些什么话,怎样死掉。……应当描摹一下怎样下葬,后来他怎样到医院里去取死人的衣服。
“去看一看马吧,”姚纳想。“要睡觉,有的是时间。……不用担心,总能睡够的。”
  他穿上衣服,走到马房里,他的马就站在那儿。他想起燕麦、草料、天气。……关于他的儿子,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是不能想的。……跟别人谈一谈倒还可以,至于想他,描摹他的模样,那太可怕,他受不了。……“你在吃草吗?”姚纳问他的马说,看见了它的发亮的眼睛。“好,吃吧,吃吧。……既然买燕麦的钱没有挣到,那咱们就吃草好了。……是埃……我已经太老,不能赶车了。……该由我的儿子来赶车才对,我不行了。……他才是个地道的马车夫。……只要他活着就好了。……”姚纳沉默了一忽儿,继续说:“就是这样嘛,我的小母马。……库兹玛•姚内奇不在了。……他下世了。……他无缘无故死了。……比方说,你现在有个小驹子,你就是这个小驹子的亲娘。……忽然,比方说,这个小驹子下世了。……你不是要伤心吗?”
  那匹瘦马嚼着草料,听着,向它主人的手上呵气。
  姚纳讲得入了迷,就把他心里的话统统对它讲了。……
  (注释)①马的饲料。
【小题1】小说开头的景物描写起什么作用?(6分)
【小题2】联系全文看,小说中对马的描写起了什么作用?(5分)
【小题3】请从情节结构角度,谈谈小说构思的巧妙。(6分)
【小题4】下列对小说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两项是()()(4分)
A.苦恼无处诉说是小说《祝福》中的祥林嫂和《苦恼》中的姚纳共同的处境,他们在遭遇不幸时渴望倾诉,可周围都是无情的看客,他们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同情,反而被嘲笑、奚落。
B.姚纳同军官讲话时是一种巴结、讨好的心理。姚纳心想,认识了军官,今后可以改变悲惨的命运。
C.姚纳向扫院子的仆人问时间的目的是为了找个地方歇歇。因为已经九点多钟了,姚纳的确累得够呛。被扫院子的仆人赶走后,姚纳决定回大车店去。
D.与穷车夫处于同一阶层的青年车夫也对姚纳无动于衷,这就更深刻地提示了当时社会人与人关系中的冷漠无情已到了何等地步。
E. 车夫在人群里找不到听他诉说的人,他心中积压的苦恼已经到了令人绝望的难以忍受的地步。最后只得向小母马诉说。

同类题3

阅读下面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苦恼
——我拿我的苦恼向谁去诉说?
契诃夫
暮色昏暗。大片的湿雪绕着刚点亮的街灯懒洋洋地飘飞,落在房顶、马背、肩膀、帽子上,积成又软又薄的一层。车夫姚纳·波达波夫周身雪白,像是一个幽灵。他在赶车座位上坐着,一动也不动,身子往前伛着,伛到了活人的身子所能伛到的最大限度。哪怕有一大堆雪落在他身上,仿佛他也会觉得用不着抖掉似的……他的小母马也一身白,也一动不动。它那呆呆不动的姿势、它那瘦骨嶙峋的身架、它那棍子一样笔直的四条腿,使得它活像拿一个小钱就可以买到的马形蜜糖饼。它大概在想心事吧。不管是谁,只要被人从犁头上硬拉开,从熟悉的灰色景致里硬拉开,硬给丢到这个充满古怪的亮光、不断的喧哗、熙攘的行人的漩涡里,那他就不会不想心事……
“赶车的,到维堡区。去!”姚纳听见了喊声。“赶车的!”
姚纳猛的哆嗦一下,从粘着雪花的睫毛里望出去,看见一个军人,穿一件带风帽的军大衣。“到维堡区去!”军人又喊了一遍。“你睡着了还是怎么的?到维堡区去!”
为了表示同意,姚纳就抖动一下缰绳,于是从马背上和他肩膀上就有大片的雪撒下来。……那个军人坐上了雪橇。车夫吧哒着嘴唇叫马往前走,然后像天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微微欠起身子,与其说是由于必要,不如说是出于习惯地挥动一下鞭子。那匹瘦马也伸长脖子,弯起它那像棍子一样的腿,迟疑地离开原地走动起来了。……“你往哪儿闯,鬼东西!”姚纳立刻听见那一团团川流不息的黑影当中发出了喊叫声。
“鬼把你支使到哪儿去啊?靠右走!”
“你连赶车都不会!靠右走!”军人生气地说。
一个赶轿式马车的车夫破口大骂。一个行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抖掉自己衣袖上的雪,行人刚刚穿过马路,肩膀撞在那匹瘦马的脸上。姚纳在赶车座位上局促不安,像是坐在针尖上似的,往两旁撑开胳膊肘,不住转动眼珠,就跟有鬼附了体一样,仿佛他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儿似的。
姚纳回过头去瞧着乘客,努动他的嘴唇。……他分明想要说话,然而从他的喉咙里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只发出咝咝的声音。
“什么?”军人问。
姚纳撇着嘴苦笑一下,嗓子眼用一下劲,这才沙哑地说出口:“老爷,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
“哦!……他是害什么病死的?”
姚纳掉转整个身子朝着乘客说:“谁知道呢,多半是得了热病吧。……他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就死了。……这是上帝的旨意哟。”
“你拐弯啊,魔鬼!”黑地里发出了喊叫声。“你瞎了眼还是怎么的,老狗!用眼睛瞧着!”
“赶你的车吧,赶你的车吧,……”乘客说。“照这样走下去,明天也到不了。快点走!”
后来他有好几次回过头去看他的乘客,可是乘客闭上眼睛,分明不愿意再听了。他把乘客拉到维堡区以后,就把雪橇赶到一家饭馆旁边停下来,坐在赶车座位上伛下腰,又不动了。……湿雪又把他和他的瘦马涂得满身是白。一个钟头过去,又一个钟头过去了。……人行道上有三个年轻人路过,把套靴踩得很响,互相诟骂,其中两个人又高又瘦,第三个却矮而驼背。
“赶车的,到警察桥去!”那个驼子用破锣般的声音说。“一共三个人。……二十戈比!”姚纳抖动缰绳,吧哒嘴唇。二十戈比的价钱是不公道的,然而他顾不上讲价了。那几个青年人就互相推搡着,嘴里骂声不绝,走到雪橇跟前,三个人一齐抢到座位上去。这就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该哪两个坐着,哪一个站着呢?经过长久的吵骂、变卦、责难以后,他们总算做出了决定:应该让驼子站着,因为他最矮。
“好,走吧!”驼子站在那儿,用破锣般的嗓音说,对着姚纳的后脑壳喷气。姚纳感到他背后驼子的扭动的身子和颤动的声音。他听见那些骂他的话,看到这几个人,孤单的感觉就逐渐从他的胸中消散了。驼子骂个不停,诌出一长串稀奇古怪的骂人话。姚纳不住地回过头去看他们。正好他们的谈话短暂地停顿一下,他就再次回过头去,嘟嘟哝哝说:“我的……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
“大家都要死的,……”驼子咳了一阵,擦擦嘴唇,叹口气说。“得了,你赶车吧,你赶车吧!诸位先生,照这样的走法我再也受不住了!他什么时候才会把我们拉到呢?”
“嘻嘻,……”他笑道。“这些快活的老爷,……愿上帝保佑你们!”
姚纳回转身,想讲一讲他儿子是怎样死的,可是这时候驼子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声明说,谢天谢地,他们终于到了。
姚纳收下二十戈比以后,久久地看着那几个游荡的人的背影,后来他们走进一个黑暗的大门口,不见了。他又孤身一人,寂静又向他侵袭过来。……他的苦恼刚淡忘了不久,如今重又出现,更有力地撕扯他的胸膛。姚纳的眼睛不安而痛苦地打量街道两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这成千上万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倾诉衷曲呢?然而人群奔走不停,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注意到他的苦恼。……那种苦恼是广大无垠的。如果姚纳的胸膛裂开,那种苦恼滚滚地涌出来,那它仿佛就会淹没全世界,可是话虽如此,它却是人们看不见的。
这种苦恼竟包藏在这么一个渺小的躯壳里,就连白天打着火把也看不见。……姚纳瞧见一个扫院子的仆人拿着一个小蒲包,就决定跟他攀谈一下。
“老哥,现在几点钟了?”他问。“九点多钟。……你停在这儿干什么?把你的雪橇赶开!”姚纳把雪橇赶到几步以外去,伛下腰,听凭苦恼来折磨他。……他觉得向别人诉说也没有用了。……可是五分钟还没过完,他就挺直身子,摇着头,仿佛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似的;他拉了拉缰绳。……他受不住了。
“回大车店去,”他想。“回大车店去!”那匹瘦马仿佛领会了他的想法,就小跑起来。大约过了一个半钟头,姚纳已经在一个肮脏的大火炉旁边坐着了。
“连买燕麦的钱都还没挣到呢,”他想。“这就是我会这么苦恼的缘故了。一个人要是会料理自己的事,……让自己吃得饱饱的,自己的马也吃得饱饱的,那他就会永远心平气和。……”墙角上有一个年轻的车夫站起来,带着睡意嗽一嗽喉咙,往水桶那边走去。
“你是想喝水吧?”姚纳问。
“是啊,想喝水!”
“那就痛痛快快地喝吧。……我呢,老弟,我的儿子死了。……你听说了吗?这个星期在医院里死掉的。……竟有这样的事!”
姚纳看一下他的话产生了什么影响,可是一点影响也没看见。那个青年人已经盖好被子,连头蒙上,睡着了。老人就叹气,搔他的身子。……如同那个青年人渴望喝水一样,他渴望说话。他的儿子去世快满一个星期了,他却至今还没有跟任何人好好地谈一下这件事。……应当有条有理,详详细细地讲一讲才是。……应当讲一讲他的儿子怎样生病,怎样痛苦,临终说过些什么话,怎样死掉。……应当描摹一下怎样下葬,后来他怎样到医院里去取死人的衣服。
“去看一看马吧,”姚纳想。“要睡觉,有的是时间。……不用担心,总能睡够的。”他穿上衣服,走到马房里,他的马就站在那儿。“你在吃草吗?”姚纳问他的马说,看见了它的发亮的眼睛。“好,吃吧,吃吧。……既然买燕麦的钱没有挣到,那咱们就吃草好了。……我已经太老,不能赶车了。……该由我的儿子来赶车才对,我不行了。……他才是个地道的马车夫。……只要他活着就好了。……”姚纳沉默了一忽儿,继续说:“就是这样嘛,我的小母马。……库兹玛·姚内奇不在了。……他下世了。……他无缘无故死了。……比方说,你现在有个小驹子,你就是这个小驹子的亲娘。……忽然,比方说,这个小驹子下世了。……你不是要伤心吗?”
那匹瘦马嚼着草料,听着,向它主人的手上呵气。
姚纳讲得入了迷,就把他心里的话统统对它讲了。……
【小题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恰当的一项是(    )
A.小说开篇描绘了一幅黄昏车马图,渲染寒冷悲苦的氛围,为小说设置冷酷的背景,为下文姚纳的悲惨生活做铺垫,又与结尾处人马倾诉的情景相呼应。
B.契诃夫善于截取平凡的日常生活片段,凭借精巧的艺术手法,对生活和人物做真实的描绘和刻画,不动声色的展示重要的社会内容,从《苦恼》中就可以看出来。
C.小说多用细节描写刻画人物。姚纳拉三个年轻人时,不但没有为他们辱骂和动手打他感到痛苦,反而觉得“孤单的感觉就逐渐从他的胸中消散了”,说明他宁愿被打骂也不愿孤独。
D.小说《祝福》中的祥林嫂和《苦恼》中的姚纳共同的处境,他们在遭遇不幸时渴望倾诉,可周围都是无情的看客,他们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同情,反而被嘲笑、奚落。
【小题2】请从情节结构角度,谈谈小说构思的巧妙。

同类题5

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下列各题。
彩 票
契诃夫
伊凡·德米特里奇是个家道小康的人,向来对自己的命运十分满意。晚饭后,他往沙发上一坐,开始读起报来。
“今天我忘了看报,”他的妻子收拾着饭桌说,“你看看,那上面有没有开彩的号码?”
“阿,有,”伊凡·德米特里奇回答。
“多少号?”
“9499组,26号。”
“好的,太太……让我来查一查……9499—26。”
伊凡·德米特里奇伸出食指,从上而下逐一查对彩票的组号。在上面数起的第二行,9499号赫然跳入眼帘!他不急着看票号,也没有再核对一遍,立即把报纸往膝头上一放。而且,像有人往他肚子上泼了一瓢冷水,他感到心窝里有一股令人愉悦的凉意:痒酥酥,颤悠悠,甜滋滋!
“玛莎,有9499号!”他闷声闷气地说。
妻子瞧着他那张惊愕的脸,明白他不是开玩笑。
“是9499号吗?”她脸色发白,忙问,把叠好的桌布又放到桌上。
“没错,没错……有的!”
“那么票号呢?”
“啊,对了!还有票号。不过,先别忙……先不看,怎么样?反正我们的组号对上了!”
伊凡·德米特里奇望着妻子,咧开嘴傻笑着,像一个小孩子在看一样闪光的东西。
“行了,你快看看票号吧!”妻子也是笑容满面,抱着能交上好运的希望。
“忙什么!这号从上而下是第二行,这么说彩金有七万五呢。这不是钱,这是实力,是资本!”
夫妇二人开始笑逐颜开。可能交上好运的想法弄得他们晕晕糊糊。
“要是我们真的中了彩,那会怎么样?”伊凡·德米特里奇说,“这可是时来运转!彩票是你的,如果是我的,那么我首先花上二万五买下一份类似庄园的不动产;花一万用于一次性开销:添置新家具,再外出旅游,还债等等。余下的四万五全存进银行吃利息……”
于是他开始浮想连翩,那画面一幅比一幅更诱人。在所有这些画面中,他发现自己都大腹便便,心平气和,身强力壮。瞧他,刚喝完一盘冰冷的杂拌浓汤,便挺着肚子躺在小河旁热乎乎的沙地上,或者花园里的椴树下……他舒舒服服地打着盹。等到太阳西下,他就拿着浴巾和肥皂,慢悠悠地走进岸边的更衣房洗澡,然后跳进水里,在那些暗银色的肥皂波纹附近,有小鱼游来游去,有绿色的水草摇摇摆摆……
“对,买上一座庄园就好,”妻子说,她也在幻想着,她想得都痴迷了。
“我,你知道,玛莎,想出国旅行去。”他说。
“那我也得出国,”妻子说,“行了,你快看看票号吧!”
“别忙!再等一等……”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继续暗自思量。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人出国旅游那才惬意,就是不能跟那种一路上只惦记儿女、花一个小钱也要心惊肉跳的女人一道出门。
于是他平生第一次注意到,妻子老了,丑了,浑身上下有一股子厨房里的油烟味。而他却还年轻、健康、精神勃勃,再结一次婚也不成问题。
“她一拿到钱,就会加上六道锁……她会周济娘家的亲戚,对我则计较每一个小钱。”他立即想起她的那些亲戚们,听说她中了彩,保准会上门,像叫花子样死乞白赖地缠着要钱。
伊凡·德米特里奇又想起了自己的亲戚。以前他见到他们还心平气和,此刻却觉得他们面目可憎,令人讨厌。
此刻他连妻子也感到面目可憎,令人讨厌。
这时他已没了笑容,而是怀着憎恨望着妻子。她也抬眼看他,同样怀着憎恨和气愤。她也有着自己的七彩梦幻,她十分清楚丈夫梦想着什么。她知道,谁会第一个伸出爪子来夺她的彩金。
拿人家的钱做什么好梦!”她的眼神分明这样说,“不,你休想!”
丈夫明白她的眼神,憎恨在他胸中翻滚。他要气一气他的妻子,故意跟她作对,飞快瞧一眼第四版报纸,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告:
“9499组,46号!不是26号!”
希望与憎恨二者顿时消失。伊凡·德米特里奇和他的妻子立刻感到:他们的住房那么阴暗、窄小、低矮,他们刚吃过的晚饭没有填饱肚子,腹部很不舒服;而秋夜漫长,令人烦闷……
一八八七年三月九日
(选自《契诃夫短篇小说选》)
【小题1】文中画线句子主要用了什么艺术技巧?刻画了人物形象怎样的特点?请简述。
【小题2】小说中多处写了查对数字组号的细节,纵观全文,请赏析其对人物情节结构的作用。
【小题3】小说开头写男主人公“向来对自己的命运十分满意”,最后又写“秋夜漫长,令人烦闷”,前后是否矛盾?为什么?
【小题4】概括小说主题,联系现实,请谈谈小说给你最深刻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