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冈阡表^①（节选）

欧阳修

自吾为汝家妇，即知汝父之孝也吾之始归也，汝父之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②酒食，则又弟泣，日：“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以为新遭母丧适^③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

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实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

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手？”汝父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顾见乳者抱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卜者谓我在成^④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呜呼！夫养不必丰，要于孝；为吏不必博于禄，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

（注）①节选自《流冈阡表》，有删。此文为欧阳修纪念先父的墓表，因其父去世时欧阳修尚幼，先父的事迹均来自欧阳修母亲的叙述。②御：进献。③适：刚好。④戌：干支纪年，指“戌”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