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
李娟
穿行在沙枣林中,身边果实累累,像葡萄一样一大串一大串沉甸甸地低垂,把树枝深深压向地面。
何止是麻雀们的富足,也是我的富足啊。是我视觉上的富足,也是我记忆的富足。
过去,我所知的沙枣只有两种。一种是灰白色,仅黄豆大小,但甜滋滋的。尤其顶端微微透明的黑色区域,就那一丁点儿部位,更是糖分的重灾区。轻轻划开,便眼泪一般渗出蜜汁。这也是大家最喜欢的沙枣,最为香甜。遗憾的是太小了,除去籽核,基本上只剩一层薄皮。唇齿间刚刚触碰到一抹浓甜,倏地就只剩一枚光核。
还有一种沙枣大了许多,颜色发红,饱满美丽。因个头大,吃着稍过瘾些。但口感差了许多,不太甜,味道淡。吃起来面面的,沙沙的。难怪叫沙枣。
由此可见,造物多么公平。我从小就熟知这种公平。
然而,在此处,在水库旁边,我被狠狠刷新了认识。
眼下这些沙枣完全无视天地间的公平原则——它又大又甜!真的又大又甜!
若不是吃起来仍然又面又沙,仍然是极度熟悉的沙枣特有的口感,我真怀疑它们是不是沙枣和大枣的串种……怎么会这么大,又这么香甜呢?
当我独自穿行在沙枣林中,四面八方果实累累,拥挤着,推搡着,欢呼着,如盛装的人民群众夹道欢迎国家元首的到来。
我一边安抚民众热情,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一边吃啊吃啊,吃得停都停不下来。吃得扁桃垂体都涩涩的。似乎不如此,便无以回报沙枣们的盛情。
吃着吃着,又有些羞愧。这可是麻雀们一整个冬天的口粮啊!
但是四面一望,这壮观的盛宴!麻雀们绝对吃不完的。就算把乌鸦们加上也吃不完啊。
我暗暗记住这里。幻想有一天能重返此处,带着最心爱的朋友,炫耀一般地请他们见识这荒野深处的奇迹,诱导他们触碰自己多年之前的孤独。
对了,还有沙枣花。
沙枣花是眼下这场奇迹的另一元。
我极度渴望,向只在春天闻过沙枣花香的人描述沙枣果实,向只在秋天尝过沙枣果实的人拼命形容沙枣花香——唯有两者共同经历过,才能明白何为沙枣。
所有开花结果的树木都诞生于物种的进化,唯有沙枣,诞生于天方夜谭。
它惯于防备,长满尖刺,仿佛随时准备迎接伤害。它扎根于大地最干涸之处,以挣扎的姿势,异常缓慢地生长。然而哪怕用尽全力,它的每一片叶子仍狭小细碎。
小小的叶子,小小的黄花,小小的果实。沙枣树以最小的手指,开启最磅礴的能量。沙枣花开了!
直到沙枣终于成熟,沙枣花香才心甘情愿退守到果实深处。
大地上的秋天隆重得如国王登基的庆典。在隆重的秋天里,我一边吃沙枣一边反复思量,到底沙枣够不够大家过冬呢?
(选自《读者》2018年第17期,有删节)
【小题1】“我”对沙枣的认识有怎样的变化?其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