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雪片片
林清玄
在信义路上,常常会看到一位流浪的老人,即使热到摄氏三十八度的盛夏,他仍着一件很厚的中山装,中山装里还有一件毛衣。那么厚的衣物使他肥胖笨重有如木桶。平常他就蹲坐在街角歪着脖子,看来往的行人,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摇动手里的奖券。
我观察老流浪汉很久了,他全部的家当都带在身上,几乎终日不说一句话,可能他整年都不洗澡的从他的相貌看来,应该是北方人,流落到这南方热带的街头,连最燠热①的夏天都穿着家乡的厚衣。
对于街头的这位老人,大部分人都会投以厌恶与疑惑的眼光,小部分人则投以同情。
我每次经过那里,总会向老人买两张奖券,虽然我知道即使每天买两张奖券,对他也不能有什么帮助,但买奖券使我感到心安,并使同情找到站立的地方。
记得第一次向他买奖券那一幕,他的手、他的奖券、他的衣服同样的油腻污秽。他缓缓地把奖券撕下,然后在衣袋中摸索着,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塑胶套,这套子竟是崭新的,美艳得无法和他相配。
老人小心地把奖券装进红色塑胶套,由于手的笨拙,使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十分艰难。
“不用装套子了。”我说。
“不行的,讨个喜气,祝你中奖!”老人终于笑了,露出缺几颗牙的嘴,说出充满乡音的话。
他终于装好了,慎重地把红套子交给我。红套子上写着八个字:“一券在手,希望无穷。”
后来我才知道,不管是谁买奖券,他总会努力地把奖券装进红套子里。慢慢地我理解到了,小红秦是老人对买他奖券的人一种感激的表达。每次,我总是沉默耐心等待,看他把心情装进红套子,温四处流动着。
和老人逐渐认识后,有一年冬天黄昏,我向他买奖券,他还没有拿奖券给我,先看见我穿了单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没有扣。老人说:“你这样会冷吧!”然后,他把奖券夹在腋下,伸出那双油污的手,要来我扣扣子。我迟疑一下,但没有退避。
老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我的扣子扣好,那时我真正感觉到人明净的善意,不管外表是怎么样的3秒,都会从心的深处涌出。在老人为我扣扣子的那一刻,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鼻子因而酸。
老人依然是街头的流浪汉,把全部的家当带在身上,我依然是我,向他买着无关紧要的奖券。但在我们之间,有一些友谊,装在小红套,装在眼睛里,装在不可测的心之角落。
我向老人买过很多很多奖券,都未中过奖。但每次接过小红套时,我觉得那一时刻已经中奖了。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我们生活中的好雪,明净之雪也是如此,在某时某地当下即见,美丽地落下,落下的雪花不见了,但灌溉了我们的心田。
(注释)①燠(yù)热:炎热,闷热。……老王只有一只眼,另一只是“田螺眼”,的。乘客不愿坐他的车,怕他看不清,撞了什么。有人说,这老光棍大约年轻时不老实,害了什么恶病,瞎掉了一只眼。他那只好眼也有病,天黑了就看不见。……
(节选自杨蜂《老王》)
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