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干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流浪的名著

蒋新

    中午的文化市场已经退去沸腾和热闹,人头攒动与淘宝捡漏的各色眼神终于渐渐收场,给这个季节的清冷腾出许多可以畅快呼吸的空间。冷风重新凝聚,换挡提速,自由鼓荡,在人们身边进行新一轮穿梭。冷风里的阳光十分柔和,暖暖灿灿的,宛如尼采的纤细之手,移动着抚摸着地上那些还没有撤走的物品,当然还有我的感觉。那些醒目的枣红色,宛如一群被冷落被流浪的红鹤,倔强在那个杂乱的地摊上,无奈而又高贵。

    蹲下。捡起。端看。眼睛一碰触精装书面上的烫金书名,周身像被灌了一瓶六十二度二锅头似的,顿时热乎起来——原来是群诺贝尔文学奖书籍悄无声息地集结在这冬季里!

    封面:《诺贝尔文学奖全集·41》,主编:陈映真。获奖年度:1966年。获得者:以色列作家约瑟夫·阿格农;瑞典作家、诗人奈丽·沙克丝……我呆了,瞬间把自己雕塑在冷风里。

    书籍之“书龄”已经超越而立之年,开始在不惑之路上行走,可书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蹲在为阳光抚摸、为冷风扫射的地摊边,迅速将散放的枣红色书一本一本收集到跟前,一共十五本。

    从书的编码看,十五本只是这套诺贝尔文学全集的一部分,后边有无不敢断定,前面应该还有确凿的四十部——因为摆在面前的最小截止书目号是“41”。

    “那些书呢?”我抬头问那人,直言不讳。

    “哪些书?没有了,就这些。”黑瘦矮的摊主似乎有些不耐烦。地上那些落满一层尘土的书已被收集在无序的纸箱里。摊主准备走,把空间让给清冷的风。

    摊主见我还在翻看,便跺着脚催问买不买。他急着要走,因为冷,因为要吃饭,因为到了散摊的正午时光。于是询价,掏钱,打包,在柔和清冷的阳光抚摸中,我把那摞枣红色书籍带回了家。

    用白菜价格买来的那排枣红色,宛如钱塘江涌出的一线潮,整齐醒目地摆在书橱中央。然而,望着捡漏得来的书籍和由它们簇成的风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文化和市场一接轨,就成为买卖文化的市场,一切与文化沾边的标识,比如青铜、陶瓷、字画、家具、钱币、刺绣、木雕等等,都贴着文化的标签,以古董的身份在不同的位置出现和交易。至于真假,新旧,年代,那就考验淘宝者的眼力、胆识和运气。书,自然是文化的,可是,在这交易文化的市场里,除了古籍和稀有版本受到收藏者淘宝者的青睐外,其他都白菜萝卜般地拥挤在地摊上。一堆一堆任人翻,任人找,任人看的书,在这里成为真正的落魄者和流浪者,既失去了“书中自有黄金屋”和“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高贵价值,也失去了可以归属的身份证。它们的高贵去哪儿了呢?

    寻找被遗失被冷落的那些高贵书籍,常成为我周末的主题。

    在不同城市的文化市场和相同模样的地摊书摊上,我寻找到许多高贵的书籍,如四卷本《柳宗元集》,四卷本《乐府诗集》,三卷本《白居易集》等;八十年代初影印的《详解聊斋志异图咏》让我高兴了许多个夜晚,书中那些绘于光绪十二年的上百幅精致插图,是那样惟妙惟肖,清晰可人。稀有的图画,让蒲松龄笔下的聂小倩、崂山道士、席方平都有了可以直视的生命画像。还有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标着金圆券价格的鲁迅的、巴金的、吕叔湘的书籍;还有六十年代山东师范学院研究老舍、夏衍、郭沫若的书籍,在那些跳跃着细小草根显露的纸面上,尽管造纸的师傅想用绿色黄色淡青色来掩饰,依然如劳作者的皮肤那样粗糙。凹凸不平的汉字们倔强地排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留着自然灾害年代的苦涩和艰辛。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版的鲁迅着作单行本竟也在地摊上一一买齐。这些绝对正版,品相绝对在九品以上的不同思想的高贵者,各自在书橱的上上下下站位,摇曳着厚重如山的独有风采。

    坚强人格让我敬仰,倔强书格让我生出无边的敬意

    淘来的书群既有卓然自尊的高贵身份,又有正版合法的身份证和居住证。书中一枚枚不同模样不同规格的印章,还有不同方式的图书编码,都载着岁月痕迹与书一同存在,成为书无法分离的命运共同体。这些后来附加在书中的手写体和深深浅浅的印泥,证明这些书们曾经驻留的基地或者居住的地址。有的书中还有硬硬的或白或黄的借书卡,卡上还有借书人书写的潦草姓名和时间。这一切都成为书的正统履历。

    好玩和好奇心曾促使我按图索骥,为书籍寻找曾经的家门,结果出奇一致,你寻找的单位不存在。

    书大概在破产、改组、或者拍卖过程中,被迫卖掉的,或者任意让人拿走的。我见过无数书们被秤钩子称过以后,被塞进麻袋的狼狈和无奈。书的高贵身份瞬间被秤钩子剥夺,从高高的书架沦为不值钱的“废品”,然后到地摊上去流浪。

    名著,尽管流浪过,也是流浪者中的高贵者。

    每次抚摸,阅读这些血统正宗、出身名门的流浪书,感觉面对的似乎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书本,而是一位位经过生命体验的长者。当手指划过,眼光走过,书籍也默默收藏起你的体温、感知和眼神,就像收藏每天的阳光那样,把发生的一切悄悄地融注在经过岁月沧桑洗礼的纸面里,成为你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出现的最好朋友与知己。

    每一部书,特别是那些经过书摊地摊流浪后的书,都会成为一座有秘密有故事的房子,无论横版竖版精装简装简体繁体。书的一个钤印,一个刻本,一个年份,一行字迹,都在文化字面的脊梁上,留下烧不掉、丢不了、碾不碎、化不去的文化记忆。

上一题 下一题 0.0难度 选择题 更新时间:2018-07-02 06:08:21

答案(点此获取答案解析)

同类题2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以下小题。

生命之灯

逄金一

    在济南地图上,你一定能很快找到顺河高架路。它南北纵贯,状如一个发福中年男性的啤酒肚曲线。大约在这啤酒肚的肚脐眼处,由东向西挺出如小火柴棒一样的一条街,那就是馆驿街。

    馆驿街是一条温暖的街。1987年夏天,我第一次来到济南。济南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大明湖,不是趵突采,不是千佛山,不是泉城路,而是馆驿街。

    我至今还记得那次和父亲走过两个开满丰满荷花的大池塘,那荷花拥拥挤挤却高高兴兴的样子,荷花长得好像比我还高。站在街口,父亲一字一顿地念:“馆一一驿一一街,嗯,走走看。”

    多么有意思的一个名字!“馆驿”,它带着古文明的胎记,带着汉炙字的神秘感,指向古代,指向了大多数当代人看不清的远方。

    “馆驿”让我想到“战国四公子”之一孟尝君的门下冯谖。孟尝君最初将他“置于馆驿”,不甚重用,后来冯谖唱《长铁歌》,吐槽自己“食无鱼,出无车”,终成孟尝君的高级食客。著名成语“狡兔三窟”也源于此人。典称“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馆驿”让我想到商鞅。这是一个在生命的最后“驿不得”的可怜之人。他被迫逃亡到边境时,想投宿馆驿,却被以“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予以回绝,最终被逮捕遭车裂而死。

    “馆驿’:还让我想到杜牧那首著名诗作:“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此诗讽刺唐玄宗为了爱吃鲜荔枝的杨贵妃,动用国家驿站运输系统,从南方运送荔枝到长安。那得得马蹄声,历久千年,犹自回响耳畔。

    父亲和我就在那沙沙的长铗歌声中,在那慌慌的择路声中,在那隐隐的马蹄声中,像两簇小火,一步一步照亮这根充满神秘感的火柴棒。

    多少年后,当我终于在这座城市落户,而所居住的地方恰巧就在馆驿街附近时,就每每想到与父亲共度的那些宝贵时光。现在,这条路只能由我一个人走了,火柴棒被我一次次孤独地擦亮,父亲那慈祥的笑容就浮现在眼前,他身上那淡淡的烟草气息就萦绕于鼻尖,他那略带低沉的声音就回荡在耳畔。

后来,我慢慢理解了这条街。

    这是一根燃烧了六百多年的火柴棒。它最初出现在文字中是一条大道,俗称官道。那是在明洪武九年(1376年),三司(布政司、按察司、都司)移于历城,此地始设馆驿,名曰谭城驿。这是传送公文、迎送官员的馆驿,百姓称“接官亭”。

    这根火柴棒正式成为一条街,是在清代。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历城县志》将这一带称“十王殿街”。后来,在馆驿和十王殿之间形成街巷,才统称馆驿街。《续修历城县志》记载,馆驿街“北走燕冀,东通齐鲁,为济南咽喉重地”。

    既为“咽喉”,那么我想,明代“后七子”领袖、大诗人李攀龙(今济南人)按理说也会从此街走过。因为他曾在今广东、山西、河北、河南、浙江、陕西等多地出任高官并多次回乡,一定有机会经过此街,而在极其重视迎送程序的古代中国,他在馆驿街上寒喧几句,当是必有的步骤。

    这根火柴棒的东端为荚贤桥:西端,也即它的红色磷头,是红瓦坡顶的德式建筑津浦铁路宾馆。我们在说这座建筑的时候,其实应该降低了声调,因为它可是一位业已107岁的历史老人。在一百多年的时光中,它有很多荣耀的时刻,孙中山、胡适、泰戈尔与徐志摩均曾在此住过。

    孙中山与胡适的这次济南之行,均曾抽时间游览了大明湖。从路线上考量,他们均可能走过馆驿街,只是未曾有确实的文字留下而已。一条街就是一条街,它平躺着,只供人走来走去,未必非得让人记住它,不像湖山胜景,或以水的形式低下头去一脸娇羞,或以碑、塔、寺、观的形式仰起头来一脸的正能量,让人在俯仰之间流连忘返。一条街,以正直为本分,沉默是它的声音,寂寞是它的命运。

    从更大的视野上看去,这条街在现代史上,日本人的铁蹄踏过,国民党的军警皮靴踩过,解放军的步鞋丈量过。720米的长度,一部大历史的容量。

    而今,我上下班都要穿过英贤桥,脚触馆驿街:我的孩子也曾每日路经馆驿街。而每次经过这条街,我都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我们称它为街,实则好似省略了什么。在我眼里,它是一座以直线形式存在的高山,是一条以硬土方式存在的长河。它甚至也可视为典型山东人的一个隐喻:外表平凡、平实、平和、平静,而目光久远、沉稳老练、处变不惊。

    每个人的记忆中,都会有这样燃烧着的火柴棒。它们默默燃烧,侍奉着岁月,滋养着时光。它们小到无名无姓,却大到能照亮一座城市、光耀一部历史。

    它们,是能够点亮人们心海沉舟的生命之灯。

(选自2015年第10期《散文选刊》,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