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干

阅读下面文章,完成相关问题。

奇遇

       1982年秋天,我从保定回高密东北乡探亲。因为火车晚点,车抵高密站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

       穿过铁路桥洞后,我没走柏油路。因为柏油公路拐直角,要远好多。我斜刺里走上那条废弃数年的斜插到高密东北乡去的土路。路面上杂草丛生,路两边全是庄稼地,有高粱地、玉米地、红薯地等,月光照在庄稼的枝叶上,闪烁着微弱的银光。路越往前延伸庄稼越茂密,县城的灯光早就看不见了。除蝈蝈的叫声之外,庄稼地里偶尔也有鸟或什么小动物的叫声:我忽然感觉到脖颈后有些凉森森的,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特别响亮与沉重起来。我有些后悔不该单身走夜路,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路两边的庄稼地里有无数秘密,有无数只眼睛在监视着我,并且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尾随着我,月光也突然朦胧起来。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越走得快越感到背后不安全。终于,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我的身后当然什么也没有。但依然浑身紧张、牙齿打战,儿时在家乡时听说过的鬼故事“连篇累牍”地涌进脑海: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听到前边有货郎挑子的嗄吱声,细细一看,只见到两个货挑子和两条腿在移动,上身没有……一个人走夜路碰到一个人对他嘿嘿笑,仔细一看,是个女人,这女人脸上只有一张红嘴,除了嘴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是“光面”鬼……一个人走夜路忽然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在吃青草……

       我的冷汗一直流着,把衣服都溻(tā)湿了。

       我高声唱起歌来:“向前向前向前﹣﹣杀﹣﹣”

       自然是一路无事。临近村头时,天已黎明,东边天上一片红晕,村里的雄鸡喔喔地叫着,一派安宁景象。回头望来路,庄稼是庄稼道路是道路,想起这一路的惊惧,感到自己十分愚蠢可笑。世界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正欲进村,见树影里闪出一个老人来,定睛一看,是我的邻居赵三大爷。他穿得齐齐整整,在离我三五步处站住了。我忙问:“三大爷,起这么早!”

       他说:“早起进城,知道你回来了,在这里等你。”

       我跟他说了几句家常话,递给他一支带过滤嘴的香烟。点着了烟,他说:“老三,我还欠你爹五元钱。我的钱不能用,你把这个烟袋嘴捎给他吧,就算我还了他钱。你快回家去吧,爹娘都盼着你呢!”

       我接过三大爷递过来的冰冷的玛瑙烟袋嘴,匆匆跟他道别,便急忙进了村。

       回家后,爹娘盯着我问长问短,说我不该一人走夜路,万一出点什么事就了不得。我打着哈哈说:“我一心想碰到鬼,可是鬼不敢来见我!”

       母亲说:“小孩子家嘴不要狂!”

       父亲抽烟时,我从兜里摸出那玛瑙烟袋嘴,说:“爹,刚才在村口我碰到赵三大爷,他说欠你五元钱,让我把这个烟袋嘴捎给你抵债。”

       父亲惊讶地问:“你说谁?”

       我说:“赵家三大爷呀!”

       父亲说:“你看花了眼了吧?”

       我说:“绝对没有,我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还敬他一支烟,还有这个烟袋嘴呢!”

       我把烟袋嘴递给父亲,父亲竟犹豫着不敢接。

       母亲说:“赵家三大爷大前天早晨就死了!”

﹣﹣选自《莫言文集》,有删改

上一题 下一题 0.0难度 选择题 更新时间:2019-07-29 09:22:13

答案(点此获取答案解析)

同类题3

阅读下列文段,完成后面的题目题。
         有一天,我在家听到打门,开门看见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往常他坐在蹬三轮的座上,或抱着冰伛着身子进我家来,不显得那么高。也许他平时不那么瘦,也不那么直僵僵的。他面如死灰,两只眼上都结着一层翳,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说得可笑些,他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就像我想象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我吃惊地说:“啊呀,老王,你好些了吗?“
        他“嗯”了一声,直着脚往里走,对我伸出两手。他一手提着个瓶子,一手提着一包东西。
         我忙去接。瓶子里是香油,包裹里是鸡蛋。我记不清是十个还是二十个,因为在我记忆里多得数不完。我也记不起他是怎么说的,反正意思很明白,那是他送我们的。
        我强笑说:“老王,这么新鲜的大鸡蛋,都给我们吃?”
        他只说:“我不吃。”
         我谢了他的好香油,谢了他的大鸡蛋,然后转身进屋去。他赶忙止住我说:“我不是要钱。”
         我也赶忙解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了。”
         他也许觉得我这话有理,站着等我。
          我把他包鸡蛋的一方灰不灰、蓝不蓝的方格子破布叠好还他。他一手拿着布,一手攥着钱,滞笨地转过身子。我忙去给他开了门,站在楼梯口,看他直着脚一级一级下楼去,直担心他半楼梯摔倒。等到听不见脚步声,我回屋才感到抱歉,没请他坐坐喝口茶水。可是我害怕得糊涂了。那直僵僵的身体好像不能坐,稍一弯曲就会散成一堆骨头。我不能想象他是怎么回家的。
        过了十多天,我碰见老王同院的老李。我问:“老王怎么了?好些没有?”
        “早埋了。”
         “呀,他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死的?就是到您那儿的第二天。”
          他还讲了老王身上缠了多少尺全新的白布——因为老王是回民,埋在什么沟里。我也不懂,没多问。
          我回家看看还没动用的那瓶香油和没吃完的鸡蛋,一再追忆老王和我对答的话,捉摸他是否知道我领受他的谢意。我想他是知道的。但不知为什么,每想起老王,总觉得心上不安。因为吃了他的香油和鸡蛋?因为他来表示感谢,我却拿钱去侮辱他?都不是。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