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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星之陨
周汝昌
乾隆二十四年,因平定西陲,圣上一心要大肆庆贺,命令修茸紫光阁,欲寻觅画师为五十名功臣绘像。人物肖像之外,还有巨幅的战役情景全图、地图若千帧。宫廷御画院人手不够用,江南总督尹继善推荐了雪芹。这样的画是何情形?那是生命精气的巨大消耗,是画好了只有“圣上”一览,而世人永无欣赏之权利与荣幸。学艺一生,难道就为这样一个“结果”?
“捐躯报国恩,未报身犹存。眼底物多情,君恩或可待。”这是《石头记》中的一首诗,而实在是他对于显责要招他入馆画像的一个回敬词。这种狂傲不拘的答复,不但回绝了君恩,也满可招来杀身之祸。
乾隆二十七年,是壬午年(1762)。夏秋之际,雪芹的处境又因书稿而引出巨大的变化。《石头记》被判为淫邪之书,一方面他要紧张地“删削”整编出一部应付“进呈(皇帝)”的本子,一方面地方官吏正在向百姓严加逼迫欺凌,以至于拆毁住房,横加驱逐。雪芹一生坎坷,途将穷而日薄暮,而时至此间,竞真如前人所说,奔走无家----及至有家,家复被拆,仅此数椽片瓦,亦难逃毒手。才人之困厄,虽自古史不绝书,然厄至于此极者,亦可称绝矣!拆毁居屋的打击十二分沉重。“删削进呈”的打击更是加倍严峻。拆迁被逐,犹可忍受苦挨,但笔墨心血的摧残破坏,则实在创伤了雪芹的整个身心,他几乎不能负荷精神之压抑迫害。
壬午这一年,遂成为雪芹生命精神能否支撑延续的关键岁月。
壬午年的新正,乾隆离京南巡。“圣驾”所到之处,真是千般锦绣,万众繁华,直使老皇上康熙的旧事黯然失色。乾隆还特下御旨,训诫各处官员,其中透露:“各处行宫,靡丽饰观,名山胜迹,凡所经过,悉多加修整;凡地方预备的一切饰具,均须异于凡俗。”于此,可见一斑。而其时各省灾情连续,与南巡的“盛”典,正是相映成“趣”。
“删削进呈”的事果然发作了。当时,人人皆知道作这部“淫书” “邪书”的人是谁。雪芹为此, 忧愤交加。辛酸之泪,书赖以成;而此时又为书之存亡、人之生死硬洒辛酸之泪水。艰难困顿,百般作计,勉强度过了这个壬午之严冬。但雪芹的身体,由此而日见衰坏。
连年的天灾,已使粮米百物之价不断上涨。百姓人家,更加日月难度。更奇怪地是连富人家也变穷了,以致于卖男卖女。雪芹想起了一首诗,他见传抄时年方二十,引起了誓欲为女子写传的愿望。 此诗为《鬻女行》,其中几句如下:“菽粟年年责不止,甲第因循变贫子。朝餐未饱曰又晡,夜来不见炊烟起。……男媒女妁争携带,背人却鬻东门外。愿君珍重良家人,看取他年掌上儿!”
此诗所写,一心欲讽当时的富贵人家,小心日后自己的掌上明珠、千金小姐也会成为被无情役使的卑贱女奴!此诗传为当时名诗人陈石闾所作,足以作为当年“盛世”的侧鉴。雪芹想到自己《石头记》中所写不幸女子,其中也包含着这一种类。而今的“菽粟年年责不止”又甚于十几年前,更不知道天下又有几多女儿正如那诗中之女,同归于一个“薄命司”中。想到这里,自己一人的穷愁,又算什么呢?
谁知,古语说得不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桩史不见书的奇事发生了:痘灾夺取了万家儿女 的性命。从三四月起,直到十月止,北京内外,儿童死于痘灾的数以万计。他最怕的事终于临头了: 惟一的儿子染上了痘疹,不治身亡。
儿子殇后,雪芹悲痛难以自持,不久也病倒了。乾隆二十八年的除夕,别人家正是香烟爆竹,笑语欢腾的时刻,雪芹在极其凄凉悲惨的情境下离开了人世!
-----摘编自周汝昌《曹雪芹》
相关链接:①孟子:说:“读其书,诵其诗,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这正是必有一部曹雪芹传的缘由。——周汝昌《曹雪芹》卷头语。
②雪芹名霑,字芹溪,一字芹圃,正白旗汉军。……寅子颓,即雪芹父,亦为江宁织造,故雪芹生于南京——鲁迅《中国小说史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