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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干

阅读下面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日规

汪曾棋

西南联大新校舍对面是“北院”。文学院的学生走过北院,将出侧门时,往往都要停一下:路边开着一大片剑兰!

这片剑兰开得真好!花很大,比普通剑兰要大一倍。什么颜色的都有。可这些花谁也 不能碰。这是化学系主任高崇礼种的。高教授是个严格方正、不讲情面的人。他除了科学,没有任何娱乐嗜好。可他爱种花,只种一种:剑兰。

大家都知道:他的花绝不送人。现在他的花更碰不得,是要卖钱的!这样,高教授的 生活就提高了不少。他家的饭桌上常见荤腥。高教授家汽锅鸡的香味时常飘入教授宿舍的 左邻右舍。哪位说:教授卖花,未免欠雅。那是您不知道抗战期间,大后方的教授穷苦到 什么程度!中文系主任,当代散文大师的大衣破得不能再穿,他就买了一件云南赶马人穿 的粗毛氆氇一口钟穿在身上御寒。有些著作等身的教授,因家累过重,只能到中学去兼课。 高教授卖花,皆无非议。

大家对这片剑兰增加了一层新的看法,更不敢碰这些花了。只有一个人可以走进他的 花圃,蔡德惠。他一毕业,就当了生物系助教,坐办公室。生物系办公室和化学系办公室门对门。他俩朝夕见面,关系很好。

蔡德惠是个非常用功的学生。生活上很刻苦,联大四年,没有在外面兼过一天差。联 大学生的家大都在沦陷区。教育部每月发一点生活费。大部分学生在外面找个职业,对付着过日子。像蔡德惠这样没兼过一天差的,极少。

联大男生大多数不衫不履,邋里邋遢。蔡德惠的衣服倒是一直比较干净整齐的。他四 五年来没有添置过什么衣服,一一除了鞋袜。他的衣服都自己洗,换洗得很勤。后来一些 同学在回忆起蔡德惠时,总是想到蔡德惠在新校舍井边洗衣裳,见熟同学走过就微微一笑。 衬衫的肩头穿破了,缝好了依然是件完整的衬衫。

蔡德惠在中学时就立志学生物。他对植物学尤其感兴趣。到了大三,对植物分类学着了迷。植物分类学在许多人看来是门很祜燥的学何。蔡德惠觉得乐在其中。有人问他:“你干嘛搞这么干巴巴的学问?”蔡德惠说:“干巴巴的?一一不,这是一门很美的科学!”他是生物系的高材生。系里就决定让他留校。

高教授对蔡德惠很有好感。蔡德惠选读过高教授的普通化学。蔡德惠的成绩很好,高教授还记得。但真正使高教授对他产生较深印象,是在他当了助教后。每天高教授来剪花时候(这时大部分学生都还在齊卧),发现他己坐在窗前低头看书,做卡片。虽然在学问 上隔着行,高教授无从了解蔡德惠在植物学方面的造诣,但他相信这个年轻人是会有出息 的,是个真正做学问的人。高教授也听生物系主任和几位生物系教授谈起过蔡德惠,都认 为将来可望在植物分类学方面取得很高的成就。每天高教授和蔡德惠点头招呼,眼睛里所 流露的,就不只是亲切,甚至可以说是敬佩。

高教授破例地邀请蔡德惠去看看他的剑兰。蔡德惠当然很喜欢这些异国名花。他时常担一担水来,帮高教授浇浇花:用一个小薅锄松松土;用烟叶泡了水除治剑兰的腻虫。

蔡德惠简直是钉在办公室里了,他很少出去走走,但并不孤癖。他的杭高老同学会到他的办公室来坐坐。同住一屋的外系同学,也有时来。有人问他要两片木蝴蝶标本夹在书 里当书签,他会欣然奉送。

在蔡德惠那里坐了一会的同学,出门时总要看一眼门外朝南院墙上的一个奇怪东西一一日规。蔡德惠自己做的。他找一点石灰,跟瓦匠师傅借一个抿子,在墙上抹出一个规 整的长方形,长方形的正中,垂直着钉进一根竹筷子。筷子的影子落在雪白的石灰块上, 随着太阳的移动而移动。蔡德惠做了这样一个古朴的日规,一半是为了看时间,一半也是 为了好玩,增加点生活情趣。蔡德惠不是那种把自己的决心公开表现给人看的人。不过凡 熟悉蔡德惠的人,总觉得这个现代古物和一个心如古井的青年学者,倒是十分相称的。人 们在想起蔡德惠时,总会很自然地想起这个日规。

蔡德惠病了。不久,死了。死于肺结核。他的身体原来就比较孱弱。

生物系的教授和同学都非常惋惜。

高教授听说蔡德惠死了,心里很难受。这天是星期六。吃晚饭了,高教授一点胃口都没有。高太太把汽锅鸡端上桌,汽锅盖噗噗地响,汽锅鸡里加了宣威火腿,喷香!高崇礼 忽然想起:蔡德惠要是每天喝一碗鸡汤,他也许不会死!这一天晚上的汽锅鸡他一块也没 有吃。

蔡德惠死了,生物系暂时还没有新的助教递补上来,生物系主任难得到系里来看看,生物系办公室的门窗常常关锁着。

蔡德惠手制的日规上的竹筷的影子每天仍旧在慢慢地移动着。

(有删节)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结尾一段照应题目,呼应前文“日规”情节,且传达出斯人己逝、精神尚存的意蕴。
B.文中两处写到高教授家汽锅鸡的“香”味。第一次重在写教授“卖花”后家里生活得以改善,香气里有种暂时摆脱困窘的喜悦;第二次重在引出高教授对蔡德惠死的悲痛与愧疚。
C.原文中用了较多篇幅写联大师生生活窘迫,为了生计大都挤时间去兼职。这样写就是用来证明高教授“卖花”无可非议。
D.作者通过心理描写表现了高崇礼教授对蔡德惠因贫困而死有种“斯人也有斯疾也”的痛心,同时也表现出他的自责,觉得自己未能尽力帮助蔡德惠。
【小题2】概括蔡德惠这一形象特点,并指出其命运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思考。
【小题3】小说中的“剑兰”,作者落笔很不一般,请指出这样写“剑兰”的作用。
上一题 下一题 0.99难度 现代文阅读 更新时间:2019-05-15 07:4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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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类题1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钓鱼的医生

汪曾祺

这个医生几乎每天钓鱼。

他家挨着一条河。出门走几步,就到了河边。 他搬了一把小竹椅,坐着。随身带着一个白泥小灰炉子,一口小锅,提盒里葱姜作料俱全,还有一瓶酒。他钓鱼很有经验。钓竿很短,鱼线也不长,而且不用漂子,就这样把钓线甩在水里 ,看到线头动了,提起来就是一条。都是三四寸长的鲫鱼。钓上来一条,刮刮鳞洗净了,就手就放到锅里。不大一会,鱼就熟了。他就一边吃鱼,一边喝酒,一边甩钩再钓。到听见女儿在门口喊:“爸——!”

知道是有人来看病了,就把火盖上,把鱼竿插在岸边湿泥里,起身往家里走。不一会,就有一只钢蓝色的蜻蜓落在他的鱼竿上了。

这位老兄姓王,字淡人。

王淡人的大门总是开着的,望里一看,就看到通道里挂了好几块大匾。这是亲友或病家送给王淡人的祖父和父亲的。到王淡人的时候,就不大兴送匾了。送给王淡人的只有一块,匾很新,漆地乌亮,匾字发光,是去年才送的。这块匾与医术无关,或关系不大,匾上写的是“急公好义”。

王淡人的医室里挂着一副郑板桥写的(木板刻印的)对子:“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他很喜欢这副对子。这点淡泊的风雅,和一个不求闻达的寒士是非常配称的。

王淡人这个医生是“男妇内外大小方脉”,就是说内科、外科、妇科、儿科,什么病都看。王淡人看外科的时间比较多。一年也看不了几起痈疽重症,多半是生疮长疖子,而且大都是七八岁狗都嫌的半大小子。

这些生疮长疖子的小病症,是不好意思多收钱的,而且本地规矩,熟人看病,很少当下交款,都得要等“三节算账”,——端午、中秋、过年。忘倒不会忘的,多少可就“各凭良心”了。乡下来人看病,一般倒是当时付酬,但常常不是现钞,或是二十个鸡蛋、或一升芝麻、或一只鸡 、或半布袋鹌 鹑!遇有实在困难,什么也拿不出来的,就由病人的儿女趴下来磕一个头。王淡人看看病人身上盖着的破被,鼻子一酸,就不但诊费免收,连药钱也白送了。王淡人家吃饭不致断顿,——吃扁豆。瓢菜、小鱼、糙米——和炸鹌鹑!穿衣可就很紧了。淡人夫妇,十多年没添置过衣裳。只有儿子女儿一年一年长高,不得不给他们换换季。

有人说:王淡人很傻。王淡人是有点傻。去年、今年,就办了两件傻事。去年县里闹了一次大水。大水十多天未退,有很多人困在房顶 、树顶和孤岛一样的高岗子上挨饿;还有许多人生病;上吐下泻,痢疾伤寒。王淡人就用了一根结结实实的撑船用的长竹篙拄着,在齐胸 的大水里来往奔波,为人治病。他会水,在水特深的地方,就横执着这根竹篙,泅水过去。他听说泰山庙北边有一个被大水围着的孤村子,一村子人都病倒了。但是泰山庙那里正是洪水的出口,水流很急,不能容舟,过不去!他和四个水性极好的专在救生船上救人的水手商量,弄了一只船,在他的腰上系了四根铁链,每一根又分在一个水手的腰里,这样,即使是船翻了,他们之中也可能有一个人把他救起来。船开了,看着的人的眼睛里都蒙了一层眼泪。眼看这只船在惊涛骇浪里颠簸出没,终于靠到了那个孤村,大家发出了雷鸣一样的欢呼。这真是玩儿命的事!

水退之后,那个村里的人合送了他一块匾,就是那块“急公好义”。拿一条命换一块匾,这是一件傻事。另一件傻事是给汪炳治搭背,今年。

汪炳是和他小时候一块掏蛐蛐,放风筝的朋友。这人原先很阔,后来吃喝嫖赌抽大烟,把家业败得精光,连一片瓦都没有,最后只好在几家亲戚家寄食。他一天夜里觉得背上疼痛,浑身发烧,早上歪歪倒倒地来找王淡人。

王淡人一看,这是个有名有姓的外症:搭背。说:“你不用走了!” 王淡人把汪炳留在家里住,管吃、管喝,还管他抽鸦片,——他把王淡人留着配药的一块云土抽去了一半。王淡人祖上传下来的麝香、冰片也为他用去了三分之一。一个多月以后,汪炳的搭背收口生肌,好了。有人问王淡人:“你干吗为他治病?”王淡人倒对这话有点不解,说:“我不给他治 ,他会死的呀。”

汪炳没有一个钱。白吃,白喝,白治病。病好后,他只能写了很多鸣谢的帖子,贴在满城的街上,为王淡人传名。

王淡人就是这样,给人看病,看“男妇内外大小方脉”,做傻事,每天钓鱼。一庭春雨,满架秋风。

【小题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恰当的一项是
A.王淡人家通道里挂着的匾交待了他家世代行医,也突出他“急公好义”的性格,为下文叙述这块匾的由来埋下伏笔。
B.王淡人医德高尚,善良淳朴,淡泊名利。不管是落魄的老友,还是贫困的病人,他都会尽力相救,得到了他们的尊重。
C.“不一会,就有一只钢蓝色的蜻蜓落在他的鱼竿上了”这一细节描写,自然朴实,简练传神,平淡之中带有诗意。
D.结尾处“一庭春雨,满架秋风”呼应了前文王淡人医室的对联,也表现了他洒脱淡泊,甘于清贫,富有生活情趣的特点。
【小题2】小说花费较多的笔墨去写王淡人的“钓鱼”,这有何作用?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小题3】有人评价汪曾祺先生的作品总是从不同的层面折射出中国传统文化的风韵。请从作品的主题思想或表现手法两个方面中,任选其一进行简要探析。

同类题2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西南联大中文系
汪曾祺
西南联大中文系的教授有清华的,有北大的,应该也有南开的。但是哪一位教授是南开的,我记不起来了,清华的教授和北大的教授有什么不同,我实在看不出来。联大的系主任是轮流做庄。朱自清先生当过一段系主任。担任系主任时间较长的,是罗常培先生。罗先生赴美讲学,闻一多先生代理过一个时期。在他们“当政”期间,中文系还是哪个老样子,他们都没有一套“施政纲领”。事实上当时的系主任“カ官清简”,近于无为而治。中文系的学风和别的系也差不多:民主、自由、开放。中文系似乎比别的系更自由。工学院的机械制图总要按期交卷,并且要严格评分的:理学院要做实验,数据不能马虎。中文系就没有这一套。记得我在皮名举先生的“西洋通史”课上交了一张规定的马其顿国的地图,皮先生阅后,批了两行字:“阁下之地图美术价值甚高,科学价值全无。”似乎这样也可以了。总而言之,中文系的学生更为随便,中文系体现的“北大”精神更为充分。
联大教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刘文典先生讲了一年庄子,我只记住开头一句:“《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他讲课是东拉西扯,有时扯到和庄子毫不相干的事。倒是有些骂人的话,留给我的印象颇深。他说有些搞校勘的人,只会说甲本作某,乙本作某,一一“到底应该作什么?”骂有些注解家,只会说甲如何说,乙加何说,“你怎么说?”他讲了一学期《文选》,只讲了半篇木玄虚的《海赋》。好几堂课大讲“拟声法”,他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挺长的法国字,举了好些外国例子。曾见过几篇老同学的回忆文章,说闻一多先生讲楚辞,一开头总是“痛饮酒熟读《离骚》,方称名士”。有人问我,“是不是这样?”是这样。讲唐诗,不蹈袭前人一语。讲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一起讲,特别讲到“点画派”。中国用比较文学的方法讲唐诗的,闻先生当为第一人。他讲《古代神话与传说》非常“叫座”。上课时连工学院的同学都穿过昆明城,从拓东路赶来听。那真是“满坑滿谷”,昆中北院大教室里里外外都是人。闻先生把自己在整张毛边纸上手绘的伏羲女娲图钉在黑板上,把相当繁琐的考证,讲得有声有色,非常吸引人。还有一堂“叫座”的课是罗庸(膺中)先生讲杜诗。罗先生上课,不带片纸。不但杜诗能背写在黑板上,连仇注都背出来。唐兰(立庵)先生讲课是另一种风格。他是教古文字的,有一年忽然开了一门“词选”,不知道是没有人教,还是他自己感兴趣。他讲“词选”主要讲《花间集》。他讲词的方法是:不讲。有时只是用无锡腔调念(实是吟唱)一遍:“‘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好!真好!”这首词就pass了。沈从文先生在联大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中国小说史”,沈先生怎样教课,我已写了一篇《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发表在《人民文学》上,茲不赘。他讲创作的精义,只有一句“贴到人物来写”。听他的课需要举一隅而三隅反,否则会觉得“不知所云”。
联大教授之间,一般是不互论长短的。你讲你的,我讲我的。但有时放言月旦,也无所谓。比如唐立庵先生有一次在办公室当着一些讲师助教,就评论过两位教授,说一个“集穿凿附会之大成”、一个“集罗唆之大成”。他不考虑有人会去“传小话”,也没有考虑这两位教授会因此而发脾气。
联大教授大都很爱才。罗常培光生说过,他喜欢两种学生:一种,刻苦治学;一种,有オ。他介绍一个学生到联大先修班去教书,叫学生拿了他的亲笔介绍信去找先修班主任李继侗先生。介绍信上写的是“…该生索具创作夙慧。……”一个同学根据另一个同学的一句新诗(题一张抽象派的画的)“愿殿堂毁塌于建成之先”填了一首词,作为“诗法”课的练习文给王了一先生,王先生的评语是:“自是君身有仙骨,剪裁妙处不须论。”具有“夙慧”,有“仙骨”,这种对于学生过甚其辞的评价,恐怕是不会出之于今天的大学教授的笔下的。
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作家。
(原文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西南联大中文系最大的持点是自由。全文紧扣这一特点展开记叙和描写,将几位教授各自鲜明的风格特点展现在读者面前。
B.风气极为自由,更可见联大的教授学识广博,学养深厚,而且教学方法灵活多变。
C.汪曾祺曾说过“我觉得伤感主义是散文的大敌。挺大的人,说些姑娘似的话……我是希望把散文写得平淡一点,自然一点,家常一点的。”品读汪曾祺的这篇散文如同聆听一位性情和蔼、见识广博的老者谈话,虽然话语平常,但饶有趣味。
D.作为一个作家,汪曾祺先生非常感激西南联大对自已人生道路选择和创作风格形成的影
【小题2】结合全文分析概括,这篇文章从哪几个方面来回忆西南联大中文系的?
【小题3】沈从文认为创作的精义是“贴着人物来写”。结合具体内容来分析本文是如何体现这一创作精义的。

同类题3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鸡毛

汪曾祺

西南联大有一个文嫂,她靠给学生洗衣服、拆被窝维持生活。每天大盆大盆地洗。她在门前的两棵半大榆树之间拴了两根棕绳,拧成了麻花。洗得的衣服夹紧在两绳之间,风把这些衣服吹得来回摆动,霍霍作响。大太阳的天气,常常看见她坐在草地上(昆明的草多丰茸齐整而极干净)做被窝,一针一针,专心致志。

学生叫她文嫂,她管学生叫“先生”。时间长了,也能分得出张先生,李先生……但是,没有一个先生知道文嫂的身世,只知道她是一个寡妇,有一个女儿。人很老实。虽然没有知识,但洁身自好,不贪小便宜。

文嫂养了二十来只鸡。这些鸡都长得极肥大,很肯下蛋。隔多半个月,文嫂就挎了半篮鸡蛋,领着女儿,上市去卖。蛋大,也红润好看,卖得很快。回来时,带了盐巴、辣子,有时还用马兰草提着一块够一个猫吃的肉。

文嫂的女儿长大了,经人介绍,嫁了一个司机。这司机是下江人,他来看过老丈母,每次回来,会给文嫂带点曲靖韭菜花,贵州盐酸菜,甚至宣威火腿。下江人女婿答应养她一辈子。文嫂胖了。

文嫂生活在大学的环境里,她隐隐约约地知道,那些“先生们”将来都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但联大的人都有点怪,如今且说一个人。

此人姓金,名昌焕,是经济系的。其怪异处不胜枚举,总括起来有三点:一是他所有的东西都挂着,二是从不买纸,三是每天吃一块肉。他在他的床上拉了几根铁丝,什么都挂在这些铁丝上,领带、袜子、针线包、墨水瓶……他每天就睡在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的下面。学生离不开纸。怎么穷的学生,也得买一点纸。金先生从不花这个钱。为什么要花钱买呢?纸有的是!联大大门两侧墙上贴了许多壁报、学术演讲的通告、寻找失物的启事,形形色色,琳琅满目。这些启事、告白总有一些空白的地方。金先生每天晚上就带一把剪刀,把这些空白的地方剪下来,并把这些纸片,按大小、纸质、颜色,分门别类,裁剪整齐,留作不同用处。他每晚都开夜车。开夜车伤神,需要补一补。于是他按期买了猪肉,切成大小相等的方块,借了文嫂的鼎罐(他借用了鼎罐,都是洗都不洗就还给人家了),在学校茶水炉上炖熟了,密封在一个有盖的瓷坛里。每夜用完了功,就打开坛盖,用一只一头削尖了的筷子,瞅准了,扎出一块,闭目而食之。然后,躺在叮叮当当的什物之下,酣然睡去。因此,同屋的那位中文系夜游神送给他一个外号:“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可是金先生倒不在乎,他很快就要毕业了,并已经在重庆找好了事,就要离开西南联大,上任去了。

这时,文嫂丢了三只鸡,一只笋壳鸡,一只黑母鸡,一只芦花鸡。这三只鸡不是一次丢的,而是隔一个多星期丢一只。早上开鸡窝放鸡时还在,晚上回窝时就少了。文嫂到处找,也找不着。她又不能像王婆骂街那样坐在门口骂——她知道这种泼辣做法在一个大学里很不合适,只是一个人叨叨:“我口乃(的)鸡呢?我口乃鸡呢?……”

文嫂出嫁的女儿回来了。文嫂吓了一跳:女儿戴得一头重孝。她明白出了大事了。她的女婿从重庆回来,车过贵州的十八盘,翻到山沟里了。女婿的同事带了信来。母女俩顾不上抱头痛哭,女儿还得赶紧搭便车到十八盘去收尸。

女儿走了,文嫂失魂落魄,有点傻了。但是她还得活下去,还得过日子,有很多先生都毕业了,要离开昆明,临走总得干净干净,来找文嫂洗衣服、拆被子的多了。有的先生要走了,行李收拾好了,总还有一些带不了的破旧衣物,这些先生就把文嫂叫了来,随她自己去挑拣。挑完了,文嫂必让先生看一看,然后就替他们把宿舍打扫一下。

金昌焕不声不响地走了。二十五号的朱先生叫文嫂也来看看,这位“怪现状”是不是也留下一些还值得一拣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金先生把一根布丝都带走了。他的王国里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跟文嫂借用的鼎罐。文嫂毫无所得,然而她也照样替金先生打扫了一下。她的笤帚扫到床下,失声惊叫了起来:床底下有三堆鸡毛,一堆笋壳色的,一堆黑的,一堆芦花的!

文嫂把三堆鸡毛抱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哭起来。“啊呀天呐,这是我口乃鸡呀!我口乃笋壳鸡呀!我口乃黑母鸡,我口乃芦花鸡呀!……”

“我寡妇失业几十年哪,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我风里来雨里去呀,我的命多苦,多艰难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你先生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我口乃女婿死在贵州十八盘,连尸都还没有收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她哭得很伤心,很悲痛。她好像要把一辈子所受的委曲、不幸、孤单和无告全都哭了出来。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恰当的一项是(   )
A.小说开头写文嫂的勤劳、老实、洁身自好等特点,是为了彰显金昌焕的不善和丑恶,以唤起读者对他更强烈的鄙视和憎恶。
B.文嫂的女婿人很好,经常来看望文嫂,并说要养文嫂一辈子,作者以“文嫂胖了”四字展现了文嫂的生活发生的改变。
C.养鸡、卖鸡蛋是文嫂赖以生存的重要途径,三只鸡的丢失无异于使文嫂艰辛的生活雪上加霜,再加上女婿惨死他乡,这一切使得文嫂从金先生床下扫出鸡毛时忍不住嚎啕大哭。
D.本文语言轻松诙谐、简洁自然,记叙了两个不同生活轨迹人物的琐碎故事,写出了市井百姓生活的原味,反映出人物最真实的心理和脾性。
【小题2】小说以“鸡毛”为题,有什么作用?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小题3】小说是如何塑造金昌焕这一人物形象的?请简要分析。

同类题4

阅读下列文字,完成后面各题

捡烂纸的老头

汪曾祺

烤肉刘早就不卖烤肉了,不过虎坊桥一带的人都还叫它烤肉刘。这是一家平民化的回民馆子,地方不小,东西实惠,卖大锅菜。炒辣豆腐,炒豆角,炒蒜苗,炒洋白菜。比较贵一点是黄焖羊肉,也就是块儿来钱一小碗,在后面做得了,用脸盆端出来,倒在几个深深的铁罐里,下面用微火煨着,倒总是温和的。有时也卖小勺炒菜:大葱炮羊肉,干炸丸子,它似蜜……主食有米饭、馒头、芝麻烧饼、罗丝转;卖面条,浇炸酱、浇卤。夏天卖麻酱面。卖馅儿饼。烙饼的炉紧贴着门脸儿,一进门就听到饼铛里的油吱吱喳喳地响,饼香扑鼻,很诱人。

烤肉刘的买卖不错,一到饭口,尤其是中午,人总是满的。附近有几个小工厂,厂里没有食堂,烤肉刘就是他们的食堂。工人们都在壮年,能吃,馅饼至少得来五个(半斤),一瓶啤酒,二两白的。女工们则多半是拿一个饭盒来,买馅饼,或炒豆腐、花卷,带到车间里去吃。有一些退休的职工,不爱吃家里的饭,爱上烤肉刘来吃“野食”,爱吃什么要点儿什么。有一个文质彬彬的主儿,原来当会计,他每天都到烤肉刘这儿来。他和家里人说定,每天两块钱的“挑费”都扔在这儿。有一个煤站的副经理,现在也还参加劳动,手指甲缝都是黑的。他在烤肉刘吃了十来年了。他来了,没座位,服务员即刻从后面把他们自己坐的凳子搬出一张来,把他安排在一个旮旯里。有炮肉,他总是来一盘炮肉,仨烧饼,二两酒。给他炮的这一盘肉,够别人的两盘,因为烤肉刘指着他保证用煤。这些,都是老主顾。还有一些流动客人,有东北的,山西的,保定的,石家庄的。大包小包,五颜六色,男人用手指甲剔牙,女人敞开怀喂奶。

有一个人是每天必到的,午晚两餐,都在这里。这条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是个捡烂纸的。他穿得很破烂,总是一件油乎乎的烂棉袄,腰里系一根烂麻绳,没有衬衣。脸上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好像是浅黄的。说不清有多大岁数,六十几?七十几?一嘴牙七长八短,残缺不全。你吃点儿软和的花卷、面条,不好么?不,他总是要三个烧饼,歪着脑袋努力地啃噬。烧饼吃完,站起身子,找一个别人用过的碗,自言自语(他可不在乎这个):“跟他们寻一口面汤。”喝了面汤:“回见。”没人理他,因为不知道他是向谁说的。

一天,他和几个小伙子一桌,一个小伙子看了他一眼,跟同伴小声说了句什么。他多了心:“你说谁哪?”小伙子没有理他,他放下烧饼,跑到店堂当间:“出来!出来!”这是要打架。北京人过去打架,都到当街去打,不在店铺里打,免得损坏人家的东西搅了人家的买卖。“出来!出来!”是叫阵,没人劝。压根儿就没人注意他。打架?这么个糟老头子?这老头可真是糟,从里糟到外。这几个小伙子,随便哪一个,出去一拳准把他揍趴下。小伙子们看看他,不理他。

这么个糟老头子想打架,是真的吗?他会打架吗?年轻的时候打过架吗?看样子,他没打过架,他哪里是耍胳膊的人哪!他这是干什么?虚张声势?也说不上,无声势可言。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

没人理他,他悻悻地回到座位上,把没吃完的烧饼很费劲地啃完了。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本来也没有多大情绪。“跟他们寻口汤去。”喝了两口面汤:“回见!”

有几天没看见捡烂纸的老头了,听煤站的副经理说,他死了。死后,在他的破席子底下发现了八千多块钱,一沓一沓,用麻筋捆得很整齐。

他攒下这些钱干什么?

【小题1】概括第三段所描写人物的形象特点。
【小题2】作者在第四段中通过虚拟的旁观者来评说老头的行为,这样写有什么效果?
【小题3】赏析文中划横线部分。
【小题4】本文开头两段不避其繁,结尾两段不避其简,作者为什么做这样的结构安排?
【小题5】你认为作者刻画“捡烂纸的老头”这一人物有什么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