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能站多久?
耿立
①平原深处上的木镇,没有人能说清树能站多久。
②在我家的老院,空闲地随意地栽种着各式样的树,花椒、榆树,槐树,椿树,枣树、梨树、杏树,这些树每个季节早晚都不一样,有脾性有语言,父母能听得懂,这些树是父母生命的一部分,父母对树有敬畏也有宠爱。
③母亲说一九四二年的大旱来临的时候,人们还没感觉,老鼠就从房屋的缝隙,从地边,从树上下来,他们成群结队,义无返顾地逃,随着老鼠出逃的人活了下来,后来想逃的也没有力气逃了,几千里的大旱,河南山东饿死上千万的人。
④那些年,树没有逃,树往哪逃呢?那些树还在老地方顽强地站着,在院子里,在村头。
⑤树不抛弃它立根的土地,人们回来了,但有些人没有回来,回来的是一把骨殖,埋在这片土地里,旁边栽种一棵树,那灵魂就开始在树下生活。
⑥我知道父亲有一个遗传爷爷的习惯,好背靠树干剔牙,刚吃过饭,还要喝碗水喘口气。
⑦“树枝是树扎在天上的根吧!”
⑧冷不丁父亲说出了这没头没尾的话,我们看不见树扎在泥下的根,但看到越过房檐的树枝,是啊,树是有两部分组成,那些地下的躲藏在土里的根,那些划拉在空白中的枝梢。我们猜想地下的根,他们呼吸地气,采集养分,我有时胡乱想,树根该是木镇最敏感的神经吧,她把细部把触角伸到泥土的深处,他们最理解泥土,他们抱着泥土。有时泥土累了,他们挠泥土的咯吱窝,直到泥土咯咯笑出声,笑的抽筋,父亲说那是惊蛰了。父亲的手也像皴皮斑驳的树根,他也在泥土里摸索,这手指也吸收泥土里的养分,什么时候,手指不能接受泥土的养分,那人也该成了泥土的养分,回归到泥土里。
⑨但我们能知道多少树的秘密,在我们不知道的夜里,树躲藏在我们的察觉之外,那时候的树是什么模样?即使高过房檐的树枝,我们知道多少呢?有些事是神秘的,树也是如此,长成一棵树不易,就如我家老院里的杏树,邻居家盖房打夯,虽然离我家的老院还有几十米的距离,隔着几家的屋檐,几处土墙,但没多少时间,那花也开晚了,果也挂少了,你说奇怪不?第二年还是如此,惊蛰三天了,这棵杏树,才迟迟疑疑地打点了花苞,勉强地露出了笑,像春天也蹒蹒跚珊迟迟疑疑,不想亲近木镇了。连续几年那棵老杏,都是高踞在我家的老院,不再繁花似锦,只几朵素素的花,像一个个翘凸的嘴唇,但说的什么我没听懂。
⑩父亲是听懂了,父亲说这树被惊吓了,得几年才缓劲过来,是的,在我们看不见的地带,树有树的生存的方式。早春,木镇的树大都还没长出叶子,要不了几天,几场东南风一吹,那在屋角的树,原先还半死不活的树枝头上,就像一下长出了角,有红的,有绿的,好像要斗牛场上的牛的犄角。其实木镇的人看到那树枝,就说:发青了。那代表春天来了,对杏树也说:发青了,他们言简意赅,一针见血,他们不像诗人说春意在闹,这是完全不同的对春天的看法。
⑪有的树,是被人砍下死去的,那是木匠相中了或者有人想拿树来换钱了,确实很多的树不是它想活多久就活多久的,有一年,就是春分那天,一个响雷,把我家老院的杏树劈开了一半,父亲以为这棵老杏要死呢,谁知第二年的惊蛰夜里,没有炸雷,没有鸡叫,只是我家的狗突然汪汪对着父亲睡的屋子狂吠,父亲打开房门,吃了一惊,满满的星光下,那枝头的杏花像商量好了,一下子都张开了小嘴,是他们一起对着屋门喊父亲了么,小嘴吹出:唔……唔……。兴许那时父亲睡的沉,父亲没听到,那狗子看不下去了,就狂吠,父亲看到杏花开了,用手抚摸一下还剩半拉身子的老杏,回到屋里对我说:咱家的老杏没死。
⑫我感到我的枕上有泪,不知是父亲的还是我的。
⑬但木镇的树有时也会老死的,树在那里站着站着,有时候就空了,谁要踢上一脚,那树干就轰然仆地,是啊,树老会死,但父亲说木镇的树很少能老死,像人一辈子经历七灾八难,能活成个老头可不容易。
⑭后来,我在填写履历时,在亲戚社会关系一栏,真想填上老杏,年龄:八十,户口住址:木镇:党派:无:与本人关系:老杏比我高一个辈分,是我的父辈。
(选文有删改)
【小题1】第⑧段画线句运用了比拟的修辞,请赏析其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