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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干

阅读下文,完成下列小题。

三九的雨

陈忠实

⑴这是我村与邻村之间一片不大的空旷的台地。只有一畛地宽的平台南头开始起坡,就是白鹿原北坡根的基础了。平台往北下一道浅浅的坡塄,就是灞河河滩了。我脚下踏着的平台上的这条沙石大路,穿过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村庄,通往西安。

⑵天明时雨止歇了。天阴沉着,云并不浓厚,淡灰的颜色,估计一时半刻再挤再拧不出雨水来。空气很清新,湿润润的。山坡上的麦子绿莹莹的。河川里的麦子也是莹莹的绿色。原坡上沟坎里枯干的荒草被雨浇成了褐黑色,却有一种湿润的柔软。河川北岸是骊山的南麓,清晰可辨一株树一道坡一条沟,及至山岭重叠的极处。四野静宁到令人耳朵自生出纤细的音响来。

⑶前日落了雨。小雨。通常是开春三月才有的那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腊月初二下起,断断续续稀稀拉拉下到今天天明,让整个村子里的男女惊诧不已,该当滴水成冰冻破砖头的“三九”时月,居然是小雨缠绵。太过反常的天气气象给农人心里一种不祥的妖孽氛征。这是我半生里仅见的一次“三九”的雨,以及不仅不冻反而松软如酥的土地。

⑷我脚下这条颇为宽绰的沙石大路是1977年冬天动工拓宽的。与这条大路同时开工的是灞河河堤水利工程,由我任副总指挥具体实施的。那时我完成这项家乡的水利工程的心态,与我后来写作长篇小说《白鹿原》时的心境基本类同,就是尽力做成一件事。

⑸我第一次背着馍口袋从这条路走出村子走进西安的中学时,这条路大约也就一步宽,架子车是无法通行的。我背着一周的干粮走出村子时的心情是踊跃而又高涨的,然而却是完全模糊的。我只是想念书,想上城里的中学去念书,念书干什么等抱负之类的事,完全没有。我再三追寻记忆,充其量只会有当个工人之类的宏愿,而且主要是父母供儿女上学的原始动机。在乡村人的眼睛里,挣工资吃商品粮的工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在初中二年级却喜欢文学了,这不仅大大出乎父母的意料,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通常情况下,爱好文学是被视为浪漫而又富于诗意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一个穿粗布衣服吃开水泡馍的人身上呢?许多年后我把自己的这种现象归结为一根对文字敏感的神经,文学的兴趣由此而发端。   

⑹背着馍口袋出村挟着空口袋回村,在这条小路上走了十二年,我获得了高中学业的完成。我记忆中最深的是十六岁那年遇到过狼。天微明时,我已走出村子五华里的一条深沟的顶头,作伴壮胆的父亲突然叫了一声“狼”!就在身旁不过二十步远的齐摆着谷穗的地边上,有一只狼。稍远一点,还有一只。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害怕,尽管是我第一次看见这种吓人的动物。不是我胆大,而是身旁跟着父亲。我第一次感受父亲的力量和父亲的含义,就是面对两只成年狼的时候,竟然没有产生恐惧。我成了一个父亲的时候,又在这条几经拓宽的乡村公路上接送我的三个念书的孩子。我比父亲优裕的是有了一辆自行车,孩子后来也有了,比父亲步行送我要快捷得多了。我和孩子再也没有遭遇狼的惊险故事。狼已经成为大家怀念的珍稀宝贝了。

⑺我的一生其实都粘连在这条已经宽敞起来的沙石路上。我在专业创作之前的二十年基层农村工作里,没有离开这条路;我在取得专业创作条件之后的第一个决断,索性重新回到这条路起头的村子——我的老家。我窝在这里的本能性的心理需求,就是想认真实践自己自少年时代就产生的作家之梦了。从1982年冬天得到专业写作的最佳生存状态到1992年春天写完《白》书,我在祖居的原下的老屋里写作和读书,整整十年。这应该是我最沉静最自在的十年。

⑻我现在又回到原下祖居的老屋了。老屋是一种心理蕴藏。新房子在老房子原来的基础上盖成的,也是一种心理因素吧。这方祖居的屋院只有我一个人住着。父亲和他的两个堂弟共居一院的时代早已终结了。父亲一辈的男人先后都已离开这个村子,在村庄后面白鹿原北坡的坡地上安息有年了。我住在这个过去三家共有的屋院里,可以想见宽敞和清爽了。我在读着欧美那些作家的书页里,偶尔竟会显现出爷爷或父亲或叔父的脸孔来,且不止一次。我夜深人静坐在小院里看着月亮从东原移向西原的无边无际的静谧里,耳畔会传来一声两声沉重而又舒坦的呻吟。那是只有像牛马拽犁拉车一样劳作之后歇息下来的人才会发出的生命的呻吟,我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就接受着这种生命乐曲的反复熏陶,有父亲的,有叔父的,有祖父的。他们早已在原坡上化作泥土。他们在深夜熟睡时的呻吟却萦绕在这个屋院里,依然在熏陶着我。

⑼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冬天。我站在我村和邻村之间的旷野里

⑽从我第一次走出这个村子到城里念书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每每送我出家门时眼里的神光,给我一个永远不变的警示:怎么出去还怎么回来,不要把龌龊带回村子带回屋院。在我变换种种社会角色的几十年里,每逢周日回家,父亲迎接我的眼睛里仍然是那种神色,根本不在乎我干成了什么事干错了什么事,升了或降了,根本不在乎我比他实际上丰富得多的社会阅历和完全超出他的文化水平。那是作为一个父亲的独具禀赋的眼神,是这个古老屋院的主宰者的不可侵扰的眼神,依然朝我警示着:别把龌龊带回这个屋院来。

⑾北京丰台。我从大礼堂走出来。记者王亚田第一个打来电话。选举刚刚结束。他问我当选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后首先想的是什么。我脱口而出:作为一个作家,应该始终把智慧投入写作。

⑿他又问:还有什么呢?

⒀我再答:自然还有责任和义务。

⒁我站在我村与邻村之间空旷的台地上,看“三九”的雨淋湿了的原坡和河川,绿莹莹的麦苗和褐黑色的柔软的荒草,从我身旁匆匆驰过的农用拖拉机和放学回家的娃娃。粘连在这条路上倚靠着原坡的我,获得的是沉静。自然不会在意“三九”的雨有什么祥与不祥的猜疑了。

【小题1】第⑻段中“这种生命乐曲”的含义是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小题2】概述“沙石大路”对于“我”的意义。
【小题3】对本文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题目“三九的雨”不仅交代了写作时间,也设置了写作的背景。
B.第⑵段描写乡村清新的雨后景象,与作者内心的情感是协调的。
C.“别把龌龊带回这个屋院来” 是父亲对儿子内心变化后的提醒。
D.本文以叙述经历和描写景色为主,兼有抒情和议论的表达方式。
【小题4】分析第⑼段中画线句在构思上的作用。
【小题5】有人认为⑾—⒀段应该删去,你是否赞同?请说说理由。
【小题6】结尾作者为什么说自然不会在意“有什么祥与不祥的猜疑了”?
上一题 下一题 0.99难度 现代文阅读 更新时间:2019-11-20 04: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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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类题1

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下列小题。
原下的日子(节选)
陈忠实
①新世纪到来的第一个农历春节过后,我买了20多袋无烟煤和吃食,回到乡村祖居的老屋。我站在门口对着送我回来的妻女挥手告别,看着汽车转过沟口那座塌檐倾壁残颓不堪的关帝庙,折回身走进大门进入刚刚清扫过隔年落叶的小院,心里竟然有点酸酸的感觉。已经摸上60岁的人了,何苦又回到这个空寂了近10年的老窝里来。
②从窗框伸出的铁皮烟筒悠悠地冒出一缕缕淡灰的煤烟,火炉正在烘除屋子里整个一个冬天积攒的寒气,我从前院穿过前屋过堂走到小院,南窗前的丁香和东西围墙根下的三株枣树苗子,枝头尚不见任何动静,倒是三五丛月季的枝梢上暴出小小的紫红的芽苞,显然是春天的讯息,然而整个小院里太过沉寂太过阴冷的气氛,还是让我很难转换出回归乡土的欢愉来。
③我站在院子里,抽我的雪茄。东邻的屋院差不多成了一个荒园,兄弟两个都选了新宅基建了新房搬出许多年了。西邻曾经是这个村子有名的八家院,拥挤如同鸡笼,先后也都搬迁到村子里新辟的宅基地上安居了。我的这个屋院,曾经是父亲和两位堂弟三分天下的“三国”,最鼎盛的年月,有祖孙三代十五六口人进进出出在七八个或宽或窄的门洞里。在我尚属朦胧浑沌的生命区段里,看着村人把装着奶奶和被叫做厦屋爷的黑色棺材,先后抬出这个屋院,在儿孙们此起彼伏的哭嚎声浪里抬出村子,抬上原坡,沉入刚刚挖好的墓坑。我后来也沿袭这种大致相同的仪程,亲手操办我的父亲和母亲从屋院到墓地这个最后驿站的归结过程。许多年来,无论有怎样紧要的事项,我都没有缺席由堂弟们操办的两位叔父一位婶娘最终走出屋院走出村子走进原坡某个角落里的墓坑的过程。现在,我的兄弟姊妹和堂弟堂妹及我的儿女,相继走出这个屋院,或在天之一方,或在村子的另一个角落,以各自的方式过着自己的日子。眼下的景象是,这个给我留下拥挤也留下热闹印象的祖居的小院,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原坡上漫下来寒冷的风。从未有过的空旷,从未有过的空落,从未有过的空洞。
④我的脚下是祖宗们反复踩踏过的土地。我现在又站在这方小小的留着许多代人脚印的小院里。我不会问自己也不会向谁解释为了什么又为了什么重新回来,因为这已经是行为之前的决计了。丰富的汉语言文字里有一个词儿叫龌龊。我在一段时日里充分地体味到这个词儿的不尽的内蕴。
⑤我听见架在火炉上的水壶发出噗噗噗的响声。我沏下一杯上好的陕南绿茶。我坐在曾经坐过近20年的那把藤条已经变灰的藤椅上,抿一口清香的茶水,瞅着火炉炉膛里炽红的炭块,耳际似乎萦绕着见过面乃至根本未见过面的老祖宗们的声音,嗨!你早该回来了。
⑥第二天微明,我搞不清是被鸟叫声惊醒的,还是醒来后听到了一种鸟的叫声。我的第一反应是斑鸠。这肯定是鸟类庞大的族群里最单调最平实的叫声,却也是我生命磁带上最敏感的叫声。我慌忙披衣坐起,隔着窗玻璃望去,后屋屋脊上有两只灰褐色的斑鸠。在清晨凛冽的寒风里,一只斑鸠围着另一只斑鸠团团转悠,一点头,一翘尾,发出连续的咕咕咕……咕咕咕的叫声。哦!催发生命运动的春的旋律,在严寒依然裹盖着的斑鸠的躁动中传达出来了。
⑦我竟然泪眼模糊。
【小题1】结合第①段,概括“心里竟然有点酸酸的感觉”的原因。
【小题2】请简要赏析第⑤段的表达特色。
【小题3】理解文中画线语句的含意。
(1)从未有过的空旷,从未有过的空落,从未有过的空洞。
(2)我在一段时日里充分地体味到这个词儿的不尽的内蕴。
【小题4】结合全文,探究文章最后一段所表达的复杂感情。

同类题2

两株玉兰树

陈忠实

清明前一日回到老家,到村子背靠的白鹿原北坡上,在父母的坟头烧了一堆被视为阴币的黄纸。尽管明知这是于逝者没有任何补益的事,然而每年此日不仅不能缺少,甚至早早就泛溢着一种甚为急切的情绪。自己心里明白,上坟烧纸和跪拜的行为,无非是为消解对父母恩德亏欠太多的负疚心理,获得一种安慰。

天气很好。湿润的风似有若无。西斜的依然明媚的阳光下,原坡和河川满眼都是蓬勃的绿色和黄色,绿的是返青的麦苗,黄的是盛开的油菜花,间有零星散落在坡梁上的杏花的粉白。

回到老屋小院,便坐在前院闲聊。许是那种负疚心绪得到消解,许是得了这明媚春色的滋润,竟是一种难得的轻松和平静。记不得是谁颇为惊诧地叫了一声,玉兰树开花了。我便朝大门右侧的玉兰树看去,在树梢稍下边的一根分枝上,有两朵白花。我的心微微一颤,惊喜得轻叫一声,从坐着的小凳上站起来,几步走到玉兰树下,久久观赏那两朵玉兰花。那是两朵刚刚绽放的玉兰花,雪白,鲜嫩,纤尘不染,自在而又尽情地展示在细细的一根枝条上,洁白如玉,便想到玉兰花的名字确属恰切。玉兰树尚不见一片叶子,叶芽刚刚在枝条上突出一个个小豆般的苞,花儿却绽放了。我久久地看那两朵花儿,竟然不忍离去。玉兰花在我其实也算不得稀罕,见得也早已多了,之所以发生一缕不寻常的惊喜,是因为这是开在自家屋院里的玉兰花,而且是我栽植的玉兰树苗,便有了一种情结;还有一种非常因素,就是这株玉兰树苗成长过程的障碍性经历,曾经让我颇费过一番心思。

几年前我重回原下小院读书写字,一位在灞河滩苗圃打工的乡党,闲聊中听说我喜欢玉兰花,便给我送来一株不过食指粗的幼苗,我便在大门右侧的围墙根下挖坑栽下了。为了便于浇水和保护,我在玉兰幼苗四周用砖箍了一圈护栏。得到我的用心守护和浇灌,玉兰树苗日见蹿高,分枝,加粗,蓬蓬勃勃,生机盎然,我便期待花苞的出现。恰好盼到玉兰树应该发苞开花的树齡,不仅没有开花,失望且不论,等到叶子成形,我发现了非常的征象,本应是深绿色的叶子,却呈现着浅黄;即使到盛夏烈日暴晒的时候,各种树叶都变得深绿近青的颜色,我的玉兰树叶反而由浅黄变得几乎透亮了。任谁都会看出这是一种病态的表征。村里乡党见了,有说是蛴螬咬了树根,有说是缺肥,有说是化肥施多了烧了根,等等。后两种说法不能成立,我栽植时填的是农家粪土,不缺肥更不会发生烧根的事,倒是蛴螬啃食树根有可能发生,却也无可奈何。我曾扒土寻找蛴螬,一只也未见到。我就怀疑大约是玉兰树根自身发生了什么病患。

等到第二年,玉兰树仍然是满树病态的黄叶,自然不会开花了。我便有所动摇,这株病态的树会不会自愈?需得几年才能缓解过来?如果等过几年不仅缓解不了反而病情加重以致枯死了,那我就会白等了。我便想挖掉它,重植一株。拿着镢头刨挖的一瞬,却似乎听到一种凄婉的求生的哀音,那一片片透亮的黄叶似乎也幻化成哭相,我便举不起镢头来。突然想到,任它继续存在着,如果真的挨过了病患,当一树健康墨绿的叶子呈现在小院里的时候,我会获得一种别样的欣慰和鼓舞;如果万一病患发展到使它枯死,再换植一株也无妨,这株玉兰树便保存下来。约略记得去年夏天回家,玉兰树的叶子变绿了,尽管仍不像正常的叶子那么深色近青的绿,却不是往年那种透亮的黄色了。我不由得庆幸,它的病情缓解了,更庆幸我握在手里的镢头没有举起来……今年,这株玉兰树开花了。尽管只有两朵,却是一种美的生命的胜利。看到遭遇过生存劫难之后开放的这两朵洁白如玉的玉兰花,就不单是通常对所见的玉兰花的欣赏的愉悦了,多了一缕人生况味的感受。

(有删改)

(注)①本文只节选了全文中写玉兰树的一部分,对写广玉兰的部分未选用。

【小题1】下列对散文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
A.文章开头写上坟烧纸和跪拜的行为,是为了引出下文写“我”要回到老家小屋,表达“我”对生老病死的思考。
B.作者突然看见玉兰树开花了,内心微颤,惊喜得轻叫一声,这说明他根本没想到这棵玉兰树还会开花。
C.文章先写玉兰树开花,再写玉兰树的遭遇,增强了文章的艺术感染力。
D.文章以“一棵玉兰树”为线索,通过这棵曾经快要病死而今又开花的玉兰树,表达了作者对父母的感恩与思念之情。
【小题2】第2段描写了原坡和河川的景物,请简述这段描写的作用。
【小题3】本文通过玉兰花开表现了作者对人生况味的思考,结合全文,探究本文描写对象“玉兰树”中蕴含的对生命的感受。

同类题3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朱先生退兵

陈忠实

①那天清晨,朱先生正在书房里诵读。门房老者张秀才来报告,说省府衙门有两位差人求见。朱先生头也不抬:“就说我正在晨诵。”张老秀才回到门口如实报告后,两位差官大为惊讶,随之上了火:“晨诵算什么?我这里有十万火急命令,是张总督的手谕,你问先生接不接?”张秀才再来传话:“先生正在晨读。愿等就等,不愿等了请自便。”两位差官只好等着。

②朱先生晨诵完毕,接了差官的信,果然是张总督的亲笔手谕。张总督信中说举事时逃跑的清廷巡抚方升,从甘肃宁夏拢集起二十万人马反扑过来,大军已压至姑婆坟扎下营寨,离西安不过二百里路,要与革命军决一死战,古城百姓将必遭涂炭。因此想请朱先生前往姑婆坟,以先生之德望,以先生与方升之交谊,劝方升退兵。

③朱先生看罢,对两个差人说:“儒子只读圣贤书,不晓军事,又无三寸不烂之舌,哪有回天之力!”说罢就转身走了。两个差官气得脸色骤变,气呼呼跳上车走了。朱先生听得门口清静下来,收拾行李,夹了一把黄油布伞就出了白鹿书院。午时,两位差官又驾着汽车来了,而且带来了张总督的秘书。门房老者张秀才如实相告:“走了。先生躲走了。”

④傍晚时分,在张总督的总督府门前,一位背着褡裢夹着油伞的人径直往里走。荷枪实弹的卫兵横枪挡住。那人说:“我找张总督。”卫兵嘴里连续呼出五个“去去去去去!”那人就站在门口大声呼叫起张总督的名字,而且发起牢骚:“你三番两次请我来,我来了你又不让我进门。你好不仗义!”这时候一辆汽车驶到门口停下,车上跳下两个人来,顺手抽了卫兵一记耳光,转过身就躬下腰说:“朱先生请进。”朱先生一看,正是早晨破坏他晨诵的那两位差官,便跟着差官走进总督府见了张总督。张总督挽着朱先生坐下,亲昵地怨喧道:“先生你是腿上的肉虫儿不得死了?放着汽车不坐硬走路!”朱先生说:“我是土人,享不了洋福,闻见汽油味儿就恶心想吐。”张总督说:“我真怕你不来哩!正准备三顾茅庐,我亲自去你的书院哩。”朱先生笑说:“纵是孔明再生,看见你这身戎装,也会吓得闭气,何况我这个土人。”

⑤第二天一早,张总督起来时,已经找不着朱先生,连连叹惋:“这个呆子,书呆子!”随之带了一排士兵乘车追出城去。

⑥朱先生已经踏上成阳大桥,一身布衣一只褡裢一把油伞,晨光熹微中,仍然坚持着晨诵,连呜呜吼叫的汽车也充耳不闻,直到张总督跳下车来堵住去路,朱先生才从孔老先生那里回到现实中来,连连道歉:“总督大人息怒!我怕打扰你的瞌睡就独自上路了。”张总督好气又好笑说:“这十二个卫兵交给你,请放心。我已经给他们交待过了。”朱先生转过身瞅一眼站成一排溜儿的兵士,摇摇头说:“这十二个人不够。把你的兵将一满派来也不够。要是你能打过方升,你还派我做什么?回吧回吧,把你这十二个兵丁带回去护城吧!”张总督不由脸红了说:“那你总得坐上汽车呀!”朱先生不耐烦了:“我给你说过,我闻不惯汽油味儿……”说罢一甩手走了,嘴里咕咕嘟嘟又进入晨诵了。张总督追上来再次相劝。朱先生却轻轻松松地说:“你诵一首成阳桥的诗为我送行吧!”张总督心不在焉又无可奈何地诵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⑦朱先生击掌称好之后,自己也吟诵起来: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成阳桥……

⑧朱先生吟诵至此,热泪涌流,转过身扯开步径自走了。

⑨两日后,朱先生回到省城复命张总督。这时,方巡抚已经罢兵,带领二十万大军撤离姑婆坟,回归甘肃宁夏去了。

⑩张总督立即传令备置酒席,为朱先生接风洗尘压惊庆功。朱先生从褡裢里掏出食物,大吃大嚼起来。张总督难为情地说:“先生这不寒碜我吗?”朱先生不以为然。吃罢喝了一杯热茶,背起褡裢告辞。张总督死拉住不放:“我还想请先生留下墨宝。”朱先生又放下褡裢,执笔运腕,在宣纸上写下两行稚头拙脑的娃娃体毛笔字:脚放大,发铰短;指甲常剪兜要浅。

⑪张总督皱皱眉头不知所云。朱先生笑说:“我这回去姑婆坟,一路上听到孩童诵唱歌谣,抄录两句供你玩味。”说罢又背起褡裢要走。张总督先要用汽车送,又要改用轿子,又要牵马驮送。朱先生说:“不宜车马喧哗。”

(节选自陈忠实《白鹿原》,有删节)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第二段借张总督的信交代了社会背景,以及朱先生“退兵”的动机——使古城人民免遭涂炭。
B.文中第四段变“朱先生”为“那人”,是一种有限视角,拉远了叙述者和事件、人物的距离,这样写的主要作用是制造一种陌生化的效果。
C.咸阳桥送行,张、朱二人分别吟诵了两首诗,但心境、用意不同,前者迫于无奈,是应景之诵;后者发自肺腑,是对自己此行安危的忧虑。
D.小说通过大量的语言、动作等细节描写,将朱先生这一形象置于典型环境和尖锐矛盾冲突中进行塑造。
【小题2】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朱先生的人物形象。
【小题3】小说选段主要写了朱先生退兵之事,但是对朱先生如何退兵的情节一字不提,简要分析这样处理的缘由和表达效果。

同类题4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绿地
陈忠实
春天里一个平平常常的星期六下午,河口公社党委副书记侯志峰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
“回来了,侯书记。”
踏进里屋,一位陌生的老年农民笨拙地从椅子上立起,殷切地和他打招呼。
肯定是求他办事,好多人求他办事,不去公社机关,专等周日赶到家里来,弄得他不得安宁。
“有啥事?”他问,想尽快打发他走。
来人开始诉说:他的儿子在本大队小学当民办教师,有四五年教龄了,支部书记现在正串通校长,要把他的儿子解雇,再把自己的女儿填补进去。
这是可能的。干部利用职权,搞些乱七八糟的事,在他们公社的几十个大队里,时有发生。他干脆地回答说:“你说的要是属实,我负责解决。下周上班后,我了解一下再说。”
“你歇息。”来人站起告辞了,“你在公社辛苦……”
他解开自己的黄帆布袋的结绳,把一盒点心放在桌子上。
“甭弄这号事!”侯志峰死死抓住他的手,要把点心盒盒塞进帆布袋里去,“这算做啥?”
“留就留下。”妻子说,“又不是外人!”
侯志峰松了手,羞得把脸转到一边去。
送走客人,两口回到屋里,几乎同时愣住了:娃子一手拿着点心,一手攥着一把十元票子……
“给我,”秀绒从儿子手里抓过钱,脸色变了。
“多少?”侯志峰问。
“一百。”秀绒答。
“给我。”
“做啥?”
“还给人家嘛!”
“追得上”,秀绒说,她把钱装进内衣口袋,转身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我去借驾车,赶天黑给猪圈拉两车土。你在屋歇着。”
他惶惶不安。这件意料不到的事,破坏了他回到家中的愉快情绪。他在屋里打转转,坐不住也躺不稳,他想到土壕里去,和妻子秀绒把话说透。
“秀绒,那个钱……咱们不能收。”
“我是党员,大小算个干部,不能往自个脸上抹黑。又是在本地工作……”
“哼!”秀绒转过身,手拄镢把,讥消地说,“自村玉玲的阿公,在百货公司当经理,一米料子三毛钱,还不跟白拿一样。仙惠男人在县上工作,拉了一车木头,只花了一顿饭钱……”
“各人是各人的事嘛!”他给女人解释,“钱呢?应该还给人家。”
“迟了!”秀绒早有准备似地,“我交给出纳了。”
“你……”他急了,瞪起眼。
“欠队里的粮款,赶收麦交不齐,不给分口粮。”秀绒挪揄说,“我跟娃娃要吃粮,你挣三十九块五,好多的钱呀!你革命,你清官,你红脸忠臣----你羞你先人!”
“你----”侯志峰气得脸色煞白,把锨往地上一扎,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窝窝囊囊地过完了星期天,周一清早,侯志峰出了家门,上班去了。他发觉,他的精神处于一种难以控制的敏感状态中。
大清早,两个农民,撕扯着走到他的门口,其中一个满脸血污。问问原由,不过是分粮中有五斤差错。五斤小麦,值不到一块钱,打得头破血流。一百块钱能买多少小麦呢?
随手翻阅的卷宗里有一份通报,地处秦岭山区的一位副社长,参与了盗伐森林的活动,给开除党籍了。
侯志峰坐不住了,急急赶到汪水寨村口。他打问出来,民办教师的父亲叫汪生俊。侯志峰找到了他。
“你所反映的问题,我负责去调查解决。”
“这个—一钱,”侯志峰从内衣口袋掏出十张十元票,放到桌子上,这是他刚刚借来的。
“这-----唉!”汪生俊慌忙抓起钱,又塞回他的手里,连他的手一齐抓紧不放,“你这人----”
“放开手!”侯志峰生气了,恼怒了。
汪生俊的手松了,起先是愣神,后是吃惊,随之就尴尬绝望了。
“我走了。”侯志峰站起身。
他扬起头,走出汪水寨的村巷。高原上的初夏时节,梯田里卷迭着一层层绿浪,点缀着几株桃树和杏树的墨绿色的帐篷,落日前的一瞬,正呈现出一派绚烂的色彩。他踏着自行车,朝中心小学的方向驰去。
实在料想不到,汪生俊本人就是大队支书的近门哥哥,他的儿子进学校当民办教师,凭借的就是支书哥哥的权力,他的儿子不仅没有特长,一二年级学生也组织不到一起……
侯志峰忽然记起中学时期一位班主任的话来:
“我愿你们,从年轻的时候,
就注意培养自己----
心灵中的一块绿地……
培养和保持心灵中的这一块绿地,真是不容易呢!有多少诱惑企图污染它啊!
他从草地上站起,拍拍屁股上的草屑,推动车子,晚霞愈加灿烂了。(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还钱时,面对侯志峰的“恼怒”,汪生俊有一系列神态和心理变化。“尴尬”是因为谎言将被识破,“绝望”是因为儿子的事将化为泡影。
B.小说中的妻子是个觉悟不高的人。一句“追得上”便把钱装进内衣口袋,随即又说“借车拉土”,可见她根本不想真正去追人还钱。
C.本文善于运用多种方法塑造人物形象,既有正面描写又有侧面烘托。文中的语言、动作、神态和心理描写,使侯志峰形象跃然纸上。
D.小说围绕一百元钱展开故事情节,既是赞美坚守心灵绿地的人的高洁品格,更是为了批判社会上一些干部贪婪受贿、滥用职权的不正之风。
【小题2】小说以“绿地”为标题,有什么好处?请简要分析。
【小题3】小说结尾处所说的“诱惑”,其实也是一种阻碍,请结合小说内容简要分析,侯志峰所面对的“阻碍”有哪些。

同类题5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父亲的树

陈忠实

又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原下的老家了。终于有了回家的机会,也有了回家的轻松,更兼着昨夜一阵小雨,把燥热浮尘洗净,也把自己都记不清的烦扰洗去。

进门放下挎包,先蹲到院子拔草。这是我近年间每次回到原下老家的必修课。或者说,每次回家事由里不可或缺的一条,春天夏天拔除院子里的杂草,给自栽的枣树柿树和花草浇水;秋末扫落叶,冬天铲除积雪,每一回都弄得满身汗水灰尘,手染满草的绿汁。温习少年时期割草以及后来从事农活儿的感受,常常获得一种单纯和坦然。

前院的草已铺盖了砖地,无疑都是从砖缝里冒出来的。两月前回家已拔得干干净净,现在又罩满了。我的哥哥进门来,也顺势蹲下拔草,和我间间断断说着家里无关紧要的话。我们兄弟向来就是这样,见面没有夸张的语言行为,也没有亲热的动作,平平淡淡里甚至会让人产生其他猜想,其实大半生里连一句伤害的话从来都没有说过,更谈不到脸红脖子粗的事了。世间兄弟姊妹有种种相处的方式,我们却是于不自觉里形成这种习惯性的状态。说话间不觉拔完了草,之后便坐在雨篷下说闲话,想到什么人什么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雨篷下透过围墙上方往外望去,大门外场塄上的椿树直撑到天空。记不清谁先说到这棵树,是说这椿树当属村子里现存的少数几棵最大的树,却引发了我的记忆,当即脱口而出,这是咱爸栽的树。

我便说起这棵椿树的由来。大约是在“三年困难”中最困难的一年,我正上高中,周日回到家,父亲在生产队出早工回来,肩上扛着镢头,手里攥着一株小树苗。我在门口看见,搭眼就认出是一株椿树苗子。坡地里这种野生的椿树苗子到处都有,那时椿树结的荚角随风飘落,在有水分的土壤里萌芽生根,一年就可以长到半人高的树秧子。这种树秧如长在梯田塄坎的草丛中,又有幸不被砍去当柴烧,就可能长成一棵大椿树;如若生长在坡地梯田里,肯定会被连根挖除晒干当作好柴火,怕其占地影响麦子生长。父亲手里攥着的这根椿树苗子是一个幸运者,它遇到父亲,不是被扔在门前的场地上晒干了当柴烧,而是要郑重地栽植,正经当作一棵望其成材的树,进入郑重的保护禁区。

我对父亲的一个尤为突出的记忆,就是他一生爱栽树。他是个农民,除了农作本职外,业余爱好就是栽树。我家在河川的几块水地,地头的水渠沿上都长着一排小叶杨树。地头的水渠里大半年都流淌着从灞河里引来的自流水,杨树柳树得了沃土好水的滋养,迎着风如手提般长粗长高。我的父亲还指望着在地头渠沿培植的这些杨树,能补贴家用,能供给哥和我的学杂费用。

我在每个夏天的周日从学校回到家中,便要给父亲的那棵椿树秧子浇一桶水。这树秧长得很好,新发出的嫩枝竟然比原来的杆子还粗,肯定是水肥充足的缘由。这椿树就一直长着,直到现在。每隔一段时日抽空回到老家,到门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棵椿树,父亲就站在我的眼前,树下或门口;我便没有任何孤独空虚,没有任何烦恼……

现在,在祖居的宅院里,两个年过花甲的兄弟,坐在雨篷下,不说官场商场,不议谁肥谁瘦,却于无意中很自然地说起父亲的两棵树。父亲去世已经二十五年,他经手盖的厦屋和承继的祖宗的老房都因朽木蚀瓦而难以为继,被我们拆掉换盖成水泥楼板的新房子,只留下他亲手栽的两棵树还生机勃勃,一棵满枝尖锐硬刺的皂荚树,守护着祖宗的坟墓园,一棵期望成材做门窗的椿树,成为一种心灵的感应的象征,撑立在家院门口,也撑立在儿子们的心里。

每到农历六月,麦收之后的暑天酷热,这椿树便放出一种令人停留贪吸的清香花味,满枝上都绣集着一团团比米粒稍大的白花儿,招得半天蜜蜂,从清早直到天黑都嗡嗡嘤嘤的一片蜂鸣,把一片祥和轻柔的吟唱撒向村庄,也把清香的花味弥漫到整个村庄的街道和屋院。每年都在有机缘回老家时闻到椿树花开的清香,陶醉一番,回味一回,温习一回父亲。今年却因这事那事把花期错过了,便想,明年一定要赶在椿树花开的时日回到乡下,弥补今年的亏空和缺欠。那是父亲留给这个世界也留给我的椿树,以及花的清香。

(选自《陈忠实自选散文集》,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回老家拔草常常能获得一种单纯和坦然,原因是回老家后可以把在城里的很多丧气的烦乱事统统抛掉,不必去想。
B.文中“我”和哥哥拔草和闲聊的情景,表明他们兄弟间关系平淡又真实,同时还引出下文对父亲栽树的回忆,与倒数第二段构成照应的关系。
C.从文中看,父亲栽树有两个根本原因:一是可以通过种树卖钱来补贴家用,二是能够供给哥哥和“我”上学的费用。
D.文章最后一段画线部分描写了椿树迷人的花香,但“我”却因事而错过,没能看到这美好的情景,字里行间流露出惋惜之情。
【小题2】综合全文,简要分析“椿树”这一意象在本文中的作用。
【小题3】这篇散文情感真挚,意蕴丰富。请结合文本内容,从语言、情感、手法方面谈谈你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