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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
我至今记得小叔的模样。 
花衬衫，喇叭裤，长长的鬓角像钩子一样紧贴面颊，有时斜背一把吉他，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招摇而过，一不留神踩一脚泥——小叔是出了名的时髦青年，八十年代流行的东西，没有他不玩的。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幺儿从来是最受宠爱的吧。爷爷常埋怨奶奶，把小叔宠成了废材。他对这个到处惹是生非的“小畜生”头疼不已，可除了打，好像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我爷爷的打算是，让初中毕业的小叔先晃荡两年，等他退休了，让小叔顶替他进国二厂。我爷爷是八级钳工，老党员，凭一双手做到工人阶级的塔尖。新任厂长是他徒弟，应该会卖他这个面子。 
小叔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嘟囔：“我才不去国二厂……我要做生意。”
“你小子敢？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爷爷大声吼道，似乎要吃了小叔。
国二厂的全称是县国营第二碾米厂，响当当的大厂，进厂就发两套工作服、一双翻毛皮大头皮鞋。逢年过节，整箱整箱的国光苹果、整条整条的大青鱼放在仓库里，等职工搬回家。在我爷爷看来，那些做生意、跑单帮的，不过是暂时钻了政策的空子，国家早晚会回过头来收拾这帮投机倒把的。我爷爷坚信，个体户再有钱，不过是一时风光，国营大厂才是千秋万代的。 
第二天小叔没回家。我奶奶翻床头柜，发现少了一百八十五块钱。 
十年过去了。 
国二厂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工资发不出来，工人只上半天班；老街上，显赫一时的供销社被拆了，原址建起一座“温州皮鞋城”。然而，出门赚大钱的小叔依然杳无音信。
关于小叔，有了些不好的传言。有人说他在煤矿出了事，几十个人全部闷在了井下；有人说他死于黑帮械斗，尸体被趁沉入海底。 
奶奶怎么都不信。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你小叔六岁时掉进河里，差点儿送了命。那天我在纺织厂上着班，突然一阵心口疼。母子连着心，真要出事了，做娘的一定感觉得到。” 
爷爷想起这个儿子就暴跳如雷，不是骂他没出息，有家不敢回，就是骂他没良心，赚了钱忘了爹娘。骂完瘫坐在躺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渐渐地我才明白，爷爷的痛骂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安慰：情愿他是个孬种，情愿他忘恩负义，也不愿相信更残酷的结局——小叔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有一天爷爷把我叫到跟前，很严肃地问我：“偷渡的人是不是很难回来？”我支支吾吾地说：“是，国外管得严。”我不敢看爷爷的眼睛，我怕毁了他的救命稻草。
第二天，墙上贴了一张世界地图。 
渐渐地，大家开始回避小叔的名字。在一次大装修后，小叔的房间成了厨房，锅碗瓢盆替代了昔日的吉他。床被拆了，墙上的歌星海报被撕下，旧衣服被塞在樟木箱里，搁在大衣柜顶上，书和磁带大多被我带回家。 
爷爷老了。他不再大声说话，不再发脾气，不再昂首挺胸地巡视他的菜园子。他把躺椅放在那张世界地图前，一坐就是一下午。 
抵不过岁月煎熬的爷爷倒下了。奶奶的手颤抖着，合上了爷爷的眼睛。奶奶从此绝口不提小叔。一场葬礼，宣告了两个男人的死亡。 
两个姑妈不放心奶奶一个人，都想接她过去住。奶奶不肯，说她一个人过挺好的，别的地方住不惯。她甚至不愿去子女家过年，宁可一个人守着老屋。 
奶奶的生活很规律，这多少让子女放心。她每天五点起床，在院子里做一套自己发明的健身操，早饭是咸菜热粥，吃完出门散步，去附近的公园坐一坐。钟点工阿姨过来做午饭，没吃完的晚上热一热再吃。下午打个盹儿，看看电视，偶尔有老相识过来聊些闲话。晚饭后早早锁了院门，躺在被窝里听收音机。 
墙上挂着新拍的全家福，一大家子人簇拥着奶奶，祖孙四代，前后三排，站得密不透风，不觉得少了一个人。奶奶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 
前年除夕，我和爸妈回老家陪奶奶守岁。奶奶在爷爷的照片前点上三炷香，放上一碗他最爱吃的红烧鳜鱼。暮色昏黄，屋外的鞭炮开始此起彼伏。 
夜里，我睡在老屋里，点着火盆，压着厚厚的棉被，沉重而安心。 
半夜，不知为什么醒了。我走出房间，看见院子的大门开着，零星的烟火，照着一个苍老的背影。 
是奶奶。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在等一个人。 
伫立良久，奶奶轻轻地合上大门，没有插门闩。然后转过身，慢慢地拖着那条患痛风的左腿，走回房间。   
（《文汇报》2018年7月）
【小题1】题目叫“小叔”，可小说并没有多少笔墨写小叔，你怎么理解？
【小题2】小叔“失踪”后，爷爷、奶奶对于小叔的思念和盼望在文中有很多描述，请分别归纳出来。
爷爷：__________________
奶奶：_________________
【小题3】文中交待“国二厂”过去和现在的两段文字，在小说中没有什么作用，可以删去。你的意见是什么？
【小题4】“真爱无声”小说中有很多这样的细节描写，从文中找几处，并说说这样写的好处。
【小题5】小说结束也没有交待小叔的下落，出门闯荡的小叔结局倒底如何？发挥你的想象提纲式的写一段话，补写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