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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长大

叶倾城

①把父亲从医院接出来之后，他经常在傍晚时，推着父亲的轮椅去附近的小公园散步，那里有一泓湖泊，他不时停下来替父亲擦擦嘴边的涎水，温言细语：“冷不冷?要不要喝水?”天气正渐渐冷起来，湖面上的黑鸭子一只一只飞走，父亲指着鸭子激动地“啊啊”叫，他耐心地和着：“嗯，鸭子鸭子，鸭子飞了。”

②来探病的朋友吃了一惊：“你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③他也没想过会这样。他在家里赖到二十八九，日子过得生机勃勃：也上班也交友，动不动和父亲吵架——不吵不行呀。父亲节俭，保鲜袋用过再用，一揭开，西瓜上全是鱼腥气;这么大了，父亲仍然会没事翻他的抽屉，他没好气吼过去：“翻什么翻!”有一天，正吃着饭，突然间，父亲的筷子直抖，菜哗哗撒了半桌子。他正不耐烦，抬头却看见父亲口角歪斜，缓缓倒了下去。

天崩地裂。日子一下子变成：ICU、缴费单、陪床……还要挣扎着去上班。

由不得他想什么，要给父亲擦身，要洗大小便。开始是买成人失禁品，眼看要生褥疮，于是家里的旧床单全成了尿布。每天带回家洗，洗衣机轰轰不休，他倒头就能睡着；洗衣机一停，他“嚯”地站起来晾尿布，挂出去好几米，迎风招展。

⑥洁癖不治而愈，曾经文艺青年的小矫情，不知几时会卷土重来，但至少现在，他是一个在任何环境下都能狼吞虎咽、见任何床就能呼呼睡着的人。

⑦父亲渐渐醒了，却没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被困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认定这是一场阴谋，忍不住要对周围的假想敌们拳打脚踢。他笑嘻嘻地打不还手、好言好语。

⑧突然没有拖延症了。以前到公司，先开QQ、微信、微博……再开工作文档，现在他对领导千恩万谢：这年头，能容下一个家里有病号的年轻人频繁请假，容易吗？在病房的走廊上，他也能全心工作，不时看一眼吊瓶。难得入睡的父亲像枚戒尺，强迫他静心。曾经天天抱怨“没有整块时间”，现在时间零散到以分钟计，他倒觉得绰绰有余了。

⑨他也不再是暴躁的楞头青了。医护人员有时说话很冲：“你懂你上呀。”“医学不是万能的。”他恨得握紧拳头，但是，热血青年的不管不顾，是要由长辈来买单的。他能为了逞一时之勇带父亲转投另一家医院？更何况，他明白医生说的并没错。他的愤怒，不针对任何人，只缘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只缘于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语的烦躁。

⑩父亲这一场病，拖了一年多，他始终身兼多职，还偷空见过几个天使投资人，谈了他多年的创业梦。父亲状态平稳后，他去递辞职信——再不开始，梦便永远是梦。他不想“子欲养而亲不待”，也不想“徒有梦而身不由己”。

⑪领导拍拍他肩膀：“我看好你，孝顺的人，无事不成。”孝顺这个词，又熟悉又古怪，第一次放在他身上，他很不好意思，于是认认真真想：什么是孝顺。

⑫原来孝顺不仅仅是儿女对父母的爱、依赖与安全感，还是把爱化为具体的行动，是不论多疲倦还是要站直，让老去的父母有个依靠；是不计前因后果的付出，不能回避、不能逃避的责任，不能大喊一声“我不干了”就撂挑子。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父母晚年的一滴水、一粒米，也是你毕生的心安。

⑬这还是一种人力的无可奈何：无论做了多少，到最后，一定是一场空。父母只会越来越老，步入死亡，所有的钱、时间、心力，都是扔到黑洞里去。但这是写在血液里的承诺，是人类世代相传的根基。

⑭而他说：“也许，我得到的更多”。

（有删改）

【小题1】通读全文，“他”一夜长大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1）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洁癖不治而愈，不再有拖延症；
（3）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4）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5）更懂得孝顺的真谛。
【小题2】从人物描写的角度，赏析下面的句子。
他不时停下来替父亲擦擦嘴边的涎水，温言细语：“冷不冷?要不要喝水?”
【小题3】说说你对文中画线句的理解。
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父母晚年的一滴水、一粒米，也是你毕生的心安。
【小题4】从全文看，以“一夜长大”为题有什么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