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

蔡学士

（1）我养花，是近几年的事。

（2）前些年养花，操了不少心，而养活者甚少。我不愿看见从别处端来时那些翠滴绿摇，吐香擎艳的美好生命，死于自己之手，反倒怕起养花来。然而，每每观赏别人所养之花， 慕情油然而生，总不甘心，又勾起了我养花的闲情。

（3）其实，我养的花少的可怜。在那些够不上名贵的花中，最省心，最不被重视的就是那盆仙人掌了。但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让我遐想，受到启发，更为尊崇的，又是仙人掌。

（4）仙人掌视来平凡，实则为最不平凡之花。

（5）回想起来，别的花一是掏钱买来，一是朋友馈赠。唯独这盆仙人掌，从别处掰来一片，插于盆中，放在不显眼的地方。想起来浇点清水，忘记了，多日不管，很少施肥。发现时，那椭圆，深绿的茎片上，早长出了两片对称、嫩绿、圆圆的茎来。细细端详，活像历史戏中县官的两个乌纱帽翅，很有些意趣。

（6）它生长极快。那均匀，淡紫，椎头般嫩弱的小叶，随着茎叶的壮大，很快脱落，生出的却是一撮撮金绒般的刺。最让人厌恶的也便是这刺了。人们对带刺的东西总是提防、讨厌的!家乡村头的皂荚树，从没孩子光脚丫猴子般攀爬上去；崖畔上村童采摘酸枣，丛丛低矮树身，却常有孩子发出尖叫声，于是，便被刺出殷红的血来；艳丽玫瑰只要是带上刺的，又谁肯去不经心的采撷一枝？至于刺猬，人们见之，望而生畏，不禁会打一个寒战。对刺，该怎样认识？这是一个视来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但是，仙人掌的刺连同仙人掌也让我生厌了。它刺过我，也刺过我全家。最叫人憎恨的，那些微小的刺只一挨上皮肉，仿佛胶粘于肤，一撮一撮，取之不尽；费了好大神，仍有金绒般的刺，冒充汗毛不易发现，稍触之极疼。只好逆阳光观察，照的出来，指甲却掐不住它，掐来掐去，从肉皮处断掉，尖端藏于肤内，多日后作怪不休，弄得不能不叫人诅咒。从此，我置那盆仙人掌于楼上一角，无人问津。

（7）在那被遗忘的角落，想必是坚强、不屈的生活了一冬。肯定是这样的！它既不甘于孤寂和冷落，又不钦羡主人的青睐与偏爱；他深知别的花种招展在主人尊贵的客厅、书房、窗台和墨绿丝绒坠吊的桌面上，自醉自喜，为主人增辉。他呢？以自知之明为贵，给人以深思和启示的生存。一冬过去，春天即将来临。一个突然的意念，使我想起那盆仙人掌定是死了。我虽未冷酷无情到给她一个冰冻肃杀的环境，却整整一个冬天，未供给它赖以生存的水份，岂不干死?但是他所回报我的是惊讶，是凝神，是喜悦！它并未死。不仅未死，两片发蔫的帽翅状茎端，反而翘起数个长柄花蕾来。我被这一奇迹猛触的惊叫起来。全家人又被我的尖叫所冲动，前来观止，无不称奇叫绝！望着那淡黄欲绽，经受过扼杀折磨而不示弱、不俯首，情趣盎然的蕾，全家人都埋怨我当初不该那般虐待与它。我从内心惭然。望着望着那花蕾舒展绽放，那么自得，仿佛向我发出极细微的沙沙的嗤笑声。

（8）我终改变了对它的看法，那刺，大有它美好的成分。

（9）我置它于客厅阳光充足的阳台上。先浇水，后施肥，每天都关切它的变化。不几天，那茎面皱褶消失，显出深绿色光泽，像涂上一层蜡。正值春节，数个花苞都争相绽放。长长的柄伸展出去，托出不艳、以淡雅独领风骚的花朵:瓣尖，鹅黄，玲珑别致。来客无不赞叹。那刺，依然满身，并不因受到主人爱戴而消失。

（10）花，精精神神开了好多天。静夜里，似乎听得见他舒放的声息。那声息似乎在说:尊也好，不尊也好；爱也罢，不爱也罢，我便是我，我是仙人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