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修辞
汗漫
①茅盾、木心这两个乌镇之子,应对乌镇熟稔于心并萦回于异乡的梦中。
②茅盾,1896年生于乌镇东栅,本名沈雁冰,后外出求学、从文、投身社会变革运动,先后用过几十个笔名,最终以“茅盾”和《子夜》《林家铺子》《春蚕》等小说确立其在中国文坛的位置。“茅盾”这一笔名,显影出大革命失败后一个左翼文人的苦闷、犹豫和矛盾——人生困境表现为语言的困境。正因这双重困境,他在1949年之后处于一种微妙、尴尬的位置,反复检讨其内心与行动的革命坚定性,站在了那些表面上从来没有苦闷、犹豫和矛盾的文人的偏远处。而正是这种“偏远”赢得我的敬意,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小人物的敬意,分量不大。
③在乌镇上可以找到茅盾笔下林家铺子的原型——一家老杂货店,现改成专营字画古玩的商铺,在观前街茅盾故居对面。当然,眼前的老板并不姓林,却按《林家铺子》里的描写来打扮自己,着长袍马褂,表情灿烂像乌镇上的晴空,没有一丝面临破产的忧愤。我伏在柜台上问他,那林老板的后人还在乌镇上否?他说,都去了国外。因茅盾小说,一个普通店铺有望永远保持其格局而不被拆迁,显现出了修辞的力量。
④木心,本名孙牧心,1927年生于茅盾故居附近一富裕人家,入上海美专、杭州国立艺专求学,师从于刘海粟、林风眠学习油画。1971年蒙冤入狱,三根手指被折断,仍坚持写作,在纸上画出白健黑健“弹钢琴”,后获释。1982年移居美国纽约,以作画、讲学谋生,后尝试写作,出版小说集、散文集、诗集十多部,像文坛突然出现的一个新人,语言充满汉语言的诗意、别致,例如:“公园石栏上伏着两个男人,毫无作为地容光焕发。”“昨夜有人送我归来,前面的持火把,后面的吹笛。”“秋天的风都是从往年秋天吹来的。”——这风,也都是从乌镇吹来的吧?晚年,木心乘风还乡,2011年辞世。
⑤木心家的“孙家花园”,是乌镇最美的私宅。花园应该有鲜花和如花的女人。当时乌镇码头上搬运的麻袋,都印着一个“孙”字。仆人打扫房间,把花瓶抱出抱进重新摆在案头时出错,会遭到主人责备:“怎么把明代的花瓶搬出来了——去,摆宋朝的,要记住样式的不同。”一个富贵华丽之家,1949年后相继改造成为农具厂、铁器社、五金轴承厂,乃至成为野草高过围墙的废园。九十年代,木心声名大动于华语文学界,乌镇政府开始在画家陈丹青指导下,于孙家花园原址重建“晚晴小筑”。2006年,木心回乌镇在此居住五年,去世,晚晴小筑改为“木心纪念馆”,展有各种版本的木心著作、手稿、乐谱,及其用过的写字台、礼帽、皮鞋、手杖等遗物。依然是修辞的力量,在挽留一个人的余温和气息.
⑥乌镇,分东栅、西栅、南栅、北栅四个镇区——栅,指的是桥洞下的栅栏,阻止外来周船在夜晚入镇,防范不测。如今,桥下栅栏消失,四个镇区之间却树立起了围墙、售票处、验票口,防止外来游客无票进入镇区。风景成为资产、利润之后,西栅门票最贵,因迁移原住民的成本和改建景区投资巨大。现在,西栅已经完全成为游客们表演怀旧姿态的舞台,精致、干净,子夜深巷空无一人一犬,除了河边酒店里客人的梦呓在昂贵地独白——水声、梦呓,也是一种修辞?
⑦显然,西栅已经不属于乌镇人,至多属于乌镇人的钱包。只有东栅,茅盾、木心两人出生的东栅,以及目前尚未收费的南栅、北栅,保持原初的人间烟火气息。我晃荡在这些破旧、杂乱、拥挤的街道上,体会到木心关于乌镇的感觉:“睡过午觉,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小街上都是卖鱼的人,地上湿哒哒的……”木心的语言也是湿哒哒的。一方水土养一种修辞。比如,我竟然听见两个女人在小街上方两个窗口对骂,如越剧中的吟诵与歌唱。
⑧木心不是游客,大概不会喜欢乌镇的面目一新。在剧变中的故乡,一个人,反而会加重异乡感吧。孙家花园转化而成晚清小筑,木心如落叶转化成树根处的泥土,大约会想:乌镇还在乌镇吗?我还是我吗?“从前的那个我如果来找现在的我,会得到很好的款待。”木心这样说,充满对“从前”的留恋和对“现在”的谅解。从前的金鞍玉勒、矮帽轻裘,现在的霜天断雁、淡茶清酒。
⑨留恋和谅解,我大抵上也是如此态度,对乌镇,对青春。
(选自2017年第3期《散文选刊》,有删改)
【小题1】文章第二段概要地叙述了茅盾的巨大文学成就,有何作用?